雨水停歇，各族相继赶来。
木尔哈齐执意等候三部，遂令众人原地休整。
苦等三日，阴雨复至。
尼莽济等人劝道：“事不宜迟，趁河水尚未暴涨，火速渡水！”
“诸部未到，且再等来。”木尔哈齐起身踱了一回，抬首问道：“是否遣使催促？”
尼莽济叱道：“催得甚来，一去一回又要许多时日。待到河水暴涨，大势去矣！”
木尔哈齐坐到地上，竟不知所措。
正踌躇时，探子来报：伯咄部劫掠夫余邑落！
木尔哈齐高声叫骂：“竖子，竟敢擅自行动，他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大酋长！”
布地戈劝道：“哈秃勒此举，意在逼迫大酋长发兵。若去迟了，伯咄休矣！”
木尔哈齐叹息一声，乃问：“这般情势，诸位有何谋划？”
尼莽济拔出短刃，在地上画出山川地势，言道：“城栅闻听此事，必要出兵追剿。伯咄部铁镞稀少，挡不得亡贼步骑，唯有死守白石岭。我等趁夜渡水，截断亡贼粮道；待其军乱之际，一战灭之！”
“听着倒是稳妥……”木尔哈齐不住地揉搓手掌，旋又看向众人，问道：“若有别个见解，可一并说来。”
柯乌伦道：“守军既出，城栅势必空虚，我等正可趁乱突袭。”
布地戈附议。
尼莽济摆手道：“此举弄险，城栅坚固，仅凭我等实难攻破。再者，哈突勒身受围困，若不解救，诚恐联盟有隙。”
木尔哈齐点头称是，遂令尼莽济统筹此战。
当夜，众人将弓矢、兵刃放入木舟，尔后扶舟渡水，隐于北岸密林。
未几，探子来报：夫余兵众猛攻白石岭。
尼莽济见时机已到，率众绕过山岭，直扑西侧粮道。
担送粮草者，乃是邑落下户，听见喊杀声，弃了粮草四下逃窜。押运兵卒力不能支，往西逃奔城栅。
尼莽济等折回白石岭下，传令更换铁镞，从后射杀夫余兵士。
杜佛正在攻山，耳听背后有厮杀之声，甚为疑惑。
恰在此时，兵士来报：伏兵从山下袭来。
叶噜人也有谋略？
杜佛仰天大笑，喝令精壮继续攻山，自领余众守在原地，欲凭甲盔之利击退来敌。不想前面兵众纷纷倒地，身上竟还插着箭矢，正捂着伤处不停呻吟。
“起来，叶噜箭矢伤不得你！”杜佛叱骂一声，仍领左右冲杀，方才迈出三两步，只觉右肋一凉，情知中了箭镞，高声骂道：“哪个小崽子，瞎了狗眼，竟朝我身上射箭！”低头看时，赫然插着肃慎箭矢。
铁镞！
杜佛好似丢了魂魄，仰天叹息：“叔库匹夫，害杀我也……”继而仆倒。
“大人伤了！”
左右近前搀扶，周遭喊杀声愈来愈近，也不知涌来多少敌众，慌忙弃了兵士，只护着杜佛逃回城栅。
尼莽济等冲锋在前，待铁镞耗尽，索性弃了弓矢，拔出刀斧近身搏杀。哈突勒酋长站在山顶，听闻喊杀声起，料定援军已到，也领着部众冲下山来。夫余兵卒群龙无首，又遭两面夹击，大半被斩，余众趁乱突围，直奔城栅去了。
初战告捷，木尔哈齐喜悦之情溢于言表，呼喊着去寻哈突勒酋长。
哈突勒酋长见了，顿时怒火中烧，扬手呵叱：“木尔哈齐，你身为大酋长，竟然逡巡不进，端的是要害杀我等！”
木尔哈齐吃了一惊，当时怔在原地，不知作何答复。
“胜了便好。”阿不敦赶忙上前解围，笑道：“我等收了亡贼铁镞、甲盔，正可用来攻城！”
哈突勒酋长情知失态，转而低声言道：“如何攻城，还需谋划一番。”言罢，自顾自地朝山下走去。
木尔哈齐心下生怨，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阿不敦见状，好言劝道：“兄长性情暴躁，大酋长莫与他一般见识。大敌当前，你我两部还应勠力同心。”
木尔哈齐强颜为笑：“哈，适才正想着如何攻城，绝无抱怨之意。既如此，我等速去谋划，务要夺下城栅！”
阿不敦点头称是。
二人谈笑下山。
两边部众忙着拾捡铁器，一众族长聚在山腰处低声谋划。
“谋划的如何了？”
众人抬首看去，见哈突勒酋长昂首走来，身后还跟着木尔哈齐与阿不敦。
尼莽济应道：“亡贼新挫，士气低落，我等应遣青壮追剿逃兵，尔后一战破城！”
阿不敦笑道：“此言极是，城中只有一支守兵，若能剿灭，城栅唾手可得！”
木尔哈齐颔首笑道：“既如此，速从两边拣选青壮……”
“且慢！”哈突勒酋长摆手言道：“两边青壮混在一处，互不统属，如何为战？”
尼莽济皱眉问道：“酋长以为如何？”
哈突勒酋长叉腰叫嚷：“伯咄强悍，又识地势，可为前部，你等可作后援。”
布地戈怒道：“哈突勒酋长，此非争功之时，去得迟了，亡贼必有防备……”
“住口，此事岂容小族插言！”哈突勒酋长断喝一声，继而高声传令：“将亡贼铁镞一并收了，随我追剿逃兵、突袭城栅！”
尼莽济上前喝问：“既有联盟，又有大酋长，你等怎敢擅自行动！”
哈突勒酋长冷笑道：“大酋长逡巡不进，实则惧怕亡贼。既如此，攻城之事就交给我部，你等尾随入城罢了！”
尼莽济正要发作，阿不敦连忙劝解：“老酋长为亡贼所弑，大恨不共戴天，兄长若不能报仇，如何向部民交代！”转而又问木尔哈齐：“莫为此事伤了和气，大酋长以为如何？”
木尔哈齐分开众人，颔首道：“既已联盟，岂能再分你我。此番由伯咄攻城，速末为后援。只盼你等大捷，一雪肃慎之耻！”言毕，传令部众交出夫余铁镞。
“诚如所愿！”哈突勒酋长答应一声，领着部众快步下山。
尼莽济叉腰叹息：“我观伯咄部众，有老有少，势必贻误战机。噫，此等良机，不知何时再有!”
木尔哈齐喜道：“哈突勒不听我言，执意如此。真个败了，倒是趁我心意……”
“伯咄部败了于我有何益处，此话切莫再说！”尼莽济低声呵叱。
“话虽如此……”木尔哈齐见周遭无人，方才继续说道：“哈突勒目中无人，如何共事？阿不敦为人敦厚，若作了酋长，定能为我所用。”
尼莽济笑骂：“你这小子，恁的狡黠。速去收集箭矢，随我西进，以免伯咄有变！”
木尔哈齐从其所言，草草收拾一番，传令部众西行。
哈突勒酋长等人加紧赶路，沿途多有部民掉队，屡次停驻休整。
阿不敦建议择选青壮，先行追击。
哈突勒酋长答道：“伯咄人战在一处、死在一处，老者虽缓，终不能舍弃！”遂执意不用。
比及伯咄部众追到城下，已是隔日黄昏。夫余逃兵早已盾入城栅。
“来得迟了。”阿不敦恨道：“若不能一战破城，诚恐援兵到来！”
哈突勒酋长笑道：“破城杀贼，正如瓮中捉鳖。亡贼尚在南方，纵有马匹，也不能从天而降！”命部众饱餐一顿，随后攻城。
城上矢如雨集，众人全然不顾，发喊着冲至城下，手持锥斧凿破城门，蜂拥闯入。
杜佛亲率兵抵挡，身披数创，仍死战不退。
两下在城门下反复争夺。
战至天黑，哈突勒酋长渐渐不支，率众退去。
杜佛连称侥幸，环顾周遭，兵卒伤亡殆尽。当下强作镇定，一边使工匠修补城门，一边召集伤兵守夜，随后往见楚麻戈，只言城不得守，劝其早去。
楚麻戈不允，怒道：“大人身负留守重任，怎好将城栅让与蛮贼！”
杜佛满面羞愧，不敢再言，灰溜溜的退回住处。
深夜，城外传来伯咄部众阵阵喊声。
城内惊慌失措。
杜佛唤起家眷、奴仆，暗中收拾细软，又牵出一众良驹，意欲弃城逃走。行至西门，忽闻一片喧闹声，杜佛陡然一惊：莫非叶噜破门而入？细看时，却是十数飞骑。为首一个老者，正是岸兀斑。杜佛长舒一口气，热泪夺眶而出，连忙策马接迎。
“杜佛大人，意欲何往？”
岸兀斑瞧见一众家眷、行囊，心下早已猜的一二。
杜佛大窘，一面以手拭泪，一面低声叹息：“方才击退叶噜，正想送家眷出城，尔后据城死战。”
岸兀斑笑道：“大人差矣，此乃示弱之举，若叫旁人瞧见，何来应战之心？暂回住处休养，我自有破敌之策……”
杜佛捶膝慨叹：“叶噜势大，守兵几近覆没。来日再战，只怕凶多吉少。”
岸兀斑应道：“无妨，城郊尚有许多下户，将其编为兵卒，足以应敌。”
杜佛赶忙劝道：“莫要耍笑，下户终归是外族，授其甲刃，安知兵锋所向？”
“大人勿忧，我自有谋划。”岸兀斑说罢，令左右护送一行返回住处。转眼瞧见家奴古楚站在人群之中，唤来问道：“战事如何？”
答道：“主人所料不差，大军一走，叶噜果然反叛。伯咄部落伏击杜佛，继而驱兵攻城，天黑时方才撤去。”
“伯咄人少，岂敢孤身涉险？我料其后必有援兵，要提早守备才是！”
“主人回的正好，若迟半日，城栅危矣。”
岸兀斑翻身下马，捶着后腰感叹：“援兵正在路上，再守两日，必能破贼！”
古楚低声应道：“守兵伤亡殆尽，诚恐应付不得。”
岸兀斑笑道：“城栅内外兵卒无数，区区两日，如何守不得！”乃以杜佛之名连夜召集城郊下户，择选精壮为兵，授以铠杖，训练守战。
再说哈突勒酋长，引着部众退往城东，潜于附近邑落休憩。
子夜时分，步都赖、步步括利两族先行赶到。
阿不敦问：“大酋长何在？”
卑也答道：“在我等身后，天明前必到。”
“来得正好！”阿不敦转而劝说哈突勒酋长：“大酋长一到，正可联手攻城。”
“昨日一战，重创守兵，城栅已是囊中之物，这等便宜岂能白白送人！”
哈突勒酋长执意不允，喝令部众饱餐出战，务必抢在木尔哈齐到来前夺下城栅。
城栅内，岸兀斑听见城外狼嚎般的叫声，情知敌兵来袭，传令下户持刀守在门内、兵士张弓列于城上，严阵以待。
探子来报：叶噜人冲出树林，直奔城栅杀来。
“此战事关生死，唯有舍命向前，方存一线生机。”岸兀斑振臂高呼：“此番回援，已得领主授命：击退叶噜，守城下户免赋一年！”
此言既出，下户齐声呼喝，个个摩拳擦掌，欲效死命。
伯咄部众转眼及至，呼喊着撞破城门，却被一众下户拦在门下。城上守兵凭高射矢，老幼妇孺亦在身侧抛石助威，竟将伯咄部众截成两段。哈突勒酋长亲冒矢石，抡起手中巨斧，冲入城内大肆挥砍。下户招架不得，纷纷后撤。岸兀斑持盾阻挡，身中刀斧无算，甲盔虽烂亦不退避，只身拦住哈突勒酋长。一众下户深受感染，发疯似的近前搏杀，与伯咄部众挤在一处。
混战中，哈突勒酋长面门吃了一箭，登时仆倒。
岸兀斑借机斩下头颅，捉在手中，大呼：“贼首已毙。冲杀出去，剿灭叶噜——”
下户士气大振，竟将伯咄部众赶出城门。
阿不敦见大势已去，只得率众撤走。
岸兀斑也不追赶，传令修补城栅、坚守待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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