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那年,18岁的金枝,带着她的男友,在她妈妈家留宿了一宿。她的妈妈——她的养娘,在第二天清晨发现了这个秘密后,立即将这个不可外扬的“家丑”,于当天太阳还未升起之时已广而告之......
金枝何许人也?她是我儿时的玩伴,邻家的小姑姑,一个被养娘养大的姑娘。她,大脸盘子高颧骨,颧骨上泛着两块健康的红晕,印象最深的是,她有一对从小做粗活而练就的粗壮的胳膊。就因为这对缺乏女性美的胳膊,16岁情窦初开的少女金枝一直想减肥。
想起金枝,就会想到16岁那年,她花了1块钱在药店买了100粒泻药,她说这些药可以使人拉肚子瘦下来,并且神秘地告诉小3岁的我,可以给我匀出10粒,就因为这10粒泻药,我开始把她当作少年时期最可亲的朋友之一。
想起金枝,就会想起她养娘家院落里一簇一簇的栀子花,18岁以前,那些栀子花像她一样羞涩而艰难地开放着,悠悠地释放着清香;18岁以后,它们和金枝一样,连根拔起被赶出了家门......
......
当我再次看到金枝时,我已嫁为人妇,而她也经历了两次失婚——为每个前夫诞下一子——却依然孑然一身!
仔细打量,眼前这个妇人,穿着光鲜入时,但面容凿实令我怔住了:30出头的女人,脸颊过早地凹陷下去——她终于得到了她想要的v字脸,可为什么她想笑时,那些眼角的鱼尾纹仿佛要哭?
(二)
养娘,当年50上下年纪,你能看到的她永远都是一副笑脸相迎,由于辈分高,我这一辈儿都称她为“荣爹爹”。荣爹爹在环卫局上班,虽为扫地的,但人家可是有编制的铁饭碗,与村里清一色的菜农相比,她可是有单位的人啦,自然姿态要高人三分!
荣爹爹在村里名望高,受人尊敬,但她也有短板——她是新社会的最后一批童养媳!村里一直流传个秘密,她的丈夫八爹爹不能生,她是被自己的婆婆亲自送到湖对面一户人家,跟人苟合了几个晚上才怀上金贵叔,就是金枝异父异母的哥哥。
(三)
“不要脸的骚婊子,啊,要骚你骚到外面去啊!叫你莫跟他搅在一起,你还往家里带,你要我的老脸往哪里搁!!个贱骨头,啊,到底是捡的,就是一身贱命!是要嫁人得紧是吧!老娘今天不打死你,对不起天地......贱骨头啊,还敢躲,你躲哪里去!你还要么脸,你把老娘的衣服脱下来,跟老娘滚,有多远滚多远........”清晨的鸡还没叫,隔壁传来荣爹爹一浪接一浪的喊骂声,不消十分钟,18岁的少女金枝已臭名远扬,成了老少皆知的小骚货!
各位看官肯定好奇了,少女金枝带回家留了一宿的男友到底是怎样的一个人?当金枝被骂被毒打甚至被要求脱光衣服滚出家门时,她的男友呢?原来这小子贼机灵,没等荣爹爹一扫把打在他身上,就从门缝里提着裤子溜走了!
被要求脱了养娘家的衣服赶紧滚蛋的金枝,并没有真的就这样被扫地出门。我清晰地记得那年的那个太阳还未升起的早晨,金枝泪眼婆娑地跪在养娘的脚边,抱着她的大腿,苦苦哀求:“伊,不要赶我走,我以后再也不了,再也不了!伊啊......”她的养娘荣爹爹背着臂膀,一副不耐烦又极其嫌弃的表情,坐在高高在上的椅子上,一言不发,鼻子发出“哼哼”的哼唧声,眼神似乎在到处搜寻观众,检查观众是不是都到齐了,就这样残忍地,任凭从村里四面八方赶来的被惊扰的村民围观她的“家丑”,围观她的养女,金枝。
我站在荣爹爹院子门口,当时并不明白活泼开朗又能干的金枝怎么哭得这么凄惨。我从人群中挤进脑袋,轻轻地呼唤,“金枝,金枝!”旁边的大人好像在维护正义似的瞪我一眼,叫我别吱声。但金枝似乎是听到了我的叫声,她抬起红肿的眼寻向我,那一刻,那个幽怨的眼神就像刀子一样永远地刻在了我心里——她的全世界仿佛融化在那双绝望的眼中,那是怎样的一种绝望和无助啊,她是那么渴望得到一丝丝安慰,一点点帮助,甚至她的嗓子发出的干嚎只需要那么一滴滴水,都可能救她于无能为力和无地自容中!多年以后,我总会在午夜梦回时梦到那个绝望的眼神,它让我心碎,让我痛恨自己不能在当时给她一线曙光一丝希望。在那个面子大于一切的年代,她的一生注定悲伤!
(四)
眼前的这个干瘦v脸的女人,在18年后与我的第一次偶遇中,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和一个浙江来大冶做工程的男人的情事和烦恼。十几年没见到她,一开口就很熟稔似地聊感情史,我还没有适应这样的节奏,但这个只需要听众的金枝,俨然已成了祥林嫂!对,她现在就是祥林嫂!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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