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立春前的一个星期,我从城南的公寓离开了,我在那里住了三年,就临近街道,窗子是向东的,透过去可以看到路旁高大的梧桐,下面有一个烤面包店,每天早上我都会要一个黄油面包和一杯牛奶。我喜欢这里,至少面包是我喜欢的,牛奶也很新鲜。
早上,这里只有三两个客人,恰好,这里也只有三两个桌子。来这里的都是熟客,我们都知道其他人喜欢吃什么。有一个老人,过来时总会拿一份报纸,要一份全麦面包,然后点一杯红茶。还有一个小孩子,喜欢吃甜面包,搭配着橙汁。
今天我还是要我喜欢的黄油面包,可是他却要我等一下,我很久都没有因为吃饭什么的要等一段时间了,我会固定在一个地方吃饭,有时候会提前给很多天的饭钱让他提前给我做,到了就直接吃饭。等待是个漫长的事,有时候看到别人一个一个离开,自己却什么也做不了,这对某些人来说是一种折磨。
但是我决定等下去,因为不等的话我会有两种选择,要不离开饿肚子,要不就是到其他地方去,但到了其他地方也不一定可以马上吃到。
我喜欢坐在靠近窗户的位子上,这样可以看到外边。街道上人开始多起来,我看了看时间,应该还有六七分钟可以做好。
他对我说是因为一个女孩也要黄油面包,就把我的给买走了。老板说话时加重了“女孩”两个字的读音,他以为这样我会原谅他把我的面包卖给别人。其实并不会,这个女孩对于我是什么,只是一个害我等待的强盗,就算强盗是个女的,依然改变不了她是强盗的事实,而且我觉得女强盗更可恶。
不一会,那个老人过来了,坐在离我不远靠墙的位子上,摊开报纸,也不说话,戴着金丝眼镜斯斯文文的。但我觉得他最可疑,老人就应该弯腰驼背,现在很多小孩子都开始驼背,但是他没有,坐在座位上笔笔直直的。
男孩来的是最晚的,但他吃的是最快的,因为他的父母总是担心他迟到。
因为路边的梧桐树,即使是这样的天气,阳光也不会透过来,只有斑驳的印迹洒在路上。在窗子里面看窗外的人匆忙的样子,会有种和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感觉。
吃完面包我去给钱,老板却说不用我给了,那个女孩帮我给了。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做了强盗之后再用孔子的面孔教导人吗?
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想的,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平静的湖,湖面出现了涟漪反而使我不太适应。
晚上,我都会照例把穿了一天的鞋子擦干净,将花浇透水,洗漱干净,打开最喜欢的电视。我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写日记的人都是健忘的。
我不年少,也不年老,这样真好。
那个姑娘从那天以后就再没有出现过,对于这个面包店,她只是个顾客,喜欢就来,不喜欢自然有其他的代替。那个老人在一段时间后也没有来了,可能是病了,也可能是直接死了。小孩子偶尔还可以碰到,可能是面临着升学,谁知道呢,我们彼此熟悉,但就像是窗外的梧桐,你每天都可以见到它,但是它并不会回应你。
我有时候会想如果这个面包店一夜之间也消失了,我的生活会变成什么样子呢?
慢慢的,我起床越来越晚,鞋有时候一天擦一次,更多的时候是两天,甚至三天。但是我每天都浇花,因为我养了很长时间了。
到了晚上我一点都睡不着,在床上翻滚着,不断思索着是什么导致了我现在的生活,是那个姑娘吗?是因为她的出现导致了一连串的改变吗?
突然很想喝酒,但是冰箱里只有牛奶。
我想起了街道尽头的酒吧,但我并不知道自己能否应付里面的场面。几分钟之后,我还是到了酒吧的门口。但我没有进去,我看到了酒吧门口的乞丐,莫名的,我感觉他跟我很像。
夜里来酒吧的人很多,有成群的,更多的是一个人。他躺在离酒吧不远的路旁,闭着眼,全部的家当只有一个包袱和一块纸皮。
我学他那样躺下去,感觉自己成为了一无所知的苏格拉底,已经倒了下来,还有什么可以再把我击倒。
我就这样在地上躺了一夜,第二天却因为这个得了感冒,钱包也被别人偷走。我嘴里谩骂着离开了这里,临走时踢了乞丐一脚。
我不年老不用担心随时得病死去,也不年少,不用听从别人的摆布。我有时候会做梦,梦到一群男人站在一个女人的身后,女人衣服褴褛,不断的叫喊,让男人们冲上前去,我们手里拿着各种各样的武器,有锄头,有猎枪,有长棍,有刀剑。我不明白,有什么事情是一定要女人站在我们前面的,也许这就是青年人的使命,响应女人的号召。
以前一个女孩总喜欢跟着我,我不喜欢她,她的两颗门牙特别大,这并不是我不喜欢她的原因,原因是她总是跟着我。因为这样,在学校很多人都看着我。有一次我问她为什么总是跟着我,她说我跟其他人不一样,其他人都不学习,只有你学习。后来我为了摆脱她就不再学习,结果是她经常考全校第一,被保送进了县里最好的高中。
也许什么事都有命数,高中后她又这样跟着一个很爱学习的人,那个人门牙也特别大,后来他们就在一起了,最后被学校发现把他们都开除了。
我不能理解他们是因为什么在一起的,是因为门牙吗?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可以让我信服的理由。想一下我浑身就会起鸡皮疙瘩,四颗门牙碰在一起是什么感觉,就像是两个城邦打架,要攻克彼此的城门。
面包店门口有一个铃铛,离开时会像进来时一样发出“叮铃”的响声。很悦耳,但也挺烦人的,每次“叮铃”一下,所有人就会抬起头看是谁来了。刚开始我也是这样,但现在也习惯了,看有什么用,活动一下脖子是挺好的。
老板有时候会停下手头的工作跟我说话,说实话,我挺讨厌这个老板的,除了面包做的可以,其他一无是处。如果还有什么可以让我称赞的,他的女儿确实不错。她总是笑,不管是什么人跟她说笑,也不管别人讲的笑话好不好笑,她都会笑嘻嘻的,谁会拒绝一个爱笑的女生呢?
有一段时间她在我的世界里挥之不去,每天早上她都会在面包店,我也总在。可能我是客人里面唯一一个长的正常一点的,我的意思是没有大的门牙,皮鞋也擦的很干净。给我拿来面包之后她就不肯离开,我什么都没说,她也没说。有一天她告诉我她要走了,我点点头说“好”。然后她就哭了,我不知道她为什么哭,我怕老板打我,我放下钱马上跑了。
但是第二天老板并没有说什么,他问我这么喜欢吃面包,打不打算开一个面包店。我说算了,让喜欢的东西充斥着生活是痛苦的。
“有一天你会变老。”他说。
我突然感觉这个老板现在不再那么讨厌,一定是他年轻的时候比现在更讨厌。小时候上学,老师总是问学生,长大以后要做什么,我说长大了什么也不做,夏天在树下乘凉,秋天数落叶。老师就一下一下打我的手心,后来打的疼了,我问能不能换一只手,结果两只手打的都没办法握笔了,当天的作业又没有写,第二天又打手心。
秋天的时候梧桐的叶子会一堆一堆的往下掉,我又想起了老板说的那句话,“有一天你会变老。”
然后我决定离开。
立春前的一个星期我离开了我的公寓,我喜欢这个地方。我一步一步走向纳木错湖深处,从我身边散开的水波让我很不安,但是我不年老也不年少,这样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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