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理完外婆的丧事,我和崔笙一起回了北京,一路上,我们都没有提到安君,仿佛安君从来没有存在于我们生活一样。
我们在国贸分手,我要往东,她要往西。
我看着崔笙拎着大箱子离去的背影,在人群中显得那么瘦小。我喊她:“崔笙,下周一起吃饭吧。”
从那次开始,我们的接触开始频繁起来。就是吃吃喝喝,瞎聊一些有的没的。我们的口味类似,都喜欢吃辣的,越辣越好,两个人经常被辣的掉眼泪。之后的很长时间里,我们吃遍了北京的川菜馆湘菜馆重庆火锅,和变态辣。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态辣成为京城流行的一种美食,而且很多的烤翅店都推出多长时间吃多少串变态辣免单。我和崔笙只要到这些店光顾,从来就没掏过钱的,再后来去,人家老板就没有那么好的脸色。觉得没意思,也就没再去。四惠东地铁站,东边一个高架桥下有一家烤翅店,老板算是厚道,也是因为变态辣才认识的我俩。不过一见到我们来就强颜欢笑:“你们怎么又来了,照你们这么吃,我离破产不远了。”也许是因为这样,他把变态辣这个优惠政策,从免单提到了三折,又从三折到五折,再从五折到六七八九折,最后取消。
“吃辣可以让人不那么沮丧。”崔笙说,“要是不吃点辣,我都觉得我没办法在这个城市生活下去。你都不知道我一个人有多辛苦。”崔笙说漏了嘴。
我问起她那年在东单见到的男生,崔笙看着我嗨了一声:“那是我同学,他约我出去玩,我说不去,本来当时想约你的。以为你晚上会给我打电话,就等你电话,也等不来。再怎么样我也是女孩子,就特别的生气,后来他来找我,我就去了。可是一出地铁站,我就看那个女孩跟你肩并肩亲昵无间。我就来更加来气,故意拉着那个同学手的。”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过去。”我问她。
“来气嘛。一想除了外婆,我就剩你了,你还那么对我,心底就无比的绝望。我对你没生过气,就那么一回。可是真的让人忍受不了,怎么说呢,一看那个女孩整个眼睛都在你身上,没有别的一点东西。那种眼神我再熟悉不过了,整个高中我都是那么过来的。你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我哭的多厉害,根本停不下来。天上下着雪,一路走一路哭,觉得眼睫毛都结冰一样。那个男生吓坏了,以为我怎么样了呢。我们在麦当劳里躲风,再后来给你打电话,就关机了。好长时间都没有你的消息,我知道,你在心底把我忘了。然后我就跟那个男生好了,好虽然好了,但是出了问题。静吾,你是不知道,根本没办法和人家睡,仿佛失去那种功能,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身体僵硬,下面一点也不湿。心里虽然有些反应,但是身体不行嘛。后来做了几回还是用润滑剂做的,非常惨不忍睹。人家好不容易交个女朋友,身体还有毛病,肯定就不愿意了。”
“再后来也交往了几个,也都不行,人家都说我性冷淡。我也没法说,怎么跟人家解释?根本没办法解释。一心就扑在工作上,除了工作就是外婆。后来从别人那里得知你的消息,本来想去找你的。你知道后来又发生什么事情了吗?我在地铁站碰到你,就在国贸,你搂个头发五颜六色的妖女,大庭广众,你手还摸在人家咪咪上呢。”
崔笙说的这件事情我隐约有印象,好像是喝醉了酒,那个女孩子是美院的,搞得自己很是穷困,老是找理由到我那里借住,别的就没有一点儿印象了。
和崔笙相处的那段时间很愉快,那时候正和一个林大的女生交往。那个女生要考研究生,她说学习忙,也是好几个多月没见面。再后来见面的时候,她和他们学校的辅导老师好上了,告诉我要结婚。然后说和我这样的人是绝对没有结果的:“对未来不明确,你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那个女孩姓杨,后来研究生也没再考。结婚邀请我,我去了,随了三百块钱。发现桌子上写着前男友,就坐下了。后来才发现前男友的桌子是两张,后来都坐得满满的。有一张桌子还加了一把椅子,是她的初恋,专门从吕梁赶过来的。婚礼举行的很成功,热闹非凡。她辅导老师老公和她一起过来敬酒,两个人举着杯子挨个儿喝,夫妻俩喜气洋洋。
“静吾,你是真的不知道我大学是怎么过的。因为太过自卑,我无法面对一切,就连那张睡觉的床都无法面对,简直恐惧之极。有一段时间我根本没办法出门,走不出去,觉得所有人都在看我。哪里都不行,衣服也不行,头发也不行,鞋子也不行,脸也不行。我是那么的渴求帮助,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才觉得一切都变回正常,可以笑可以哭,想说什么都可以,就连做那种事情都是理所当然的。可是你却离开了,你和那个女孩子走在大雪中走了。那一瞬间,我觉得整个世界都离我而去。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呢,我只能坚强的活着。后来和那个男生分手,到处跟人家说我性冷淡。学校本来就不大,搞的天下皆知一样。啊,简直痛苦不堪,成宿成宿睡不着,焦虑症。怎么办,坚持活着。那几年,每年我都拿奖学金,每一科都要拿第一。并不是争强好胜,也不是一定要和谁攀比,也没想过证明自己怎么怎么样。因为,如果不拿第一,就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干了。”
“每当一个人出来,就得走得飞快,仿佛背后的梧桐树随时都会张开嘴把我吞噬一样。那种速度,达到了一种地步,除了跑,我想我是走的最快的人。但就算是这样也不顺利。越是这样越是有人看着你,说三道四,冷嘲热讽。我也不敢反驳,就躲起来哭,也不敢在寝室和教室哭,让人看到了又得说闲话,什么装可怜不要脸之类。我就躲到外面,哭够了就回去学习,学不进去也要学。中间也有好多次坚持不了了,心想活着这么辛苦,有个什么劲儿呢。然后我就想到了外婆,我就想外婆为什么活着呢,那种活法自己也没觉得多有意思。然后自然而然就想到了自己,外婆是为了我和那只猫努力活着的。也许还有园圃里的小葱。”
“好不容易熬到大学毕业,真的是熬过来的,就抓紧找工作。找到工作就日夜加班。好在努力这个东西,相对于学习,表现在工作上比较明显。然后是升职,加薪。本来看到那些女孩子一下班打扮的漂漂亮亮的,去逛街去购物,也想这样,就这样浑浑噩噩不也挺好的嘛。可是不行,习惯了努力,不努力不行。不能停下来,一停下来就焦虑,整个脑子都会受不了。然后就给自己讲故事,你一个学历史的,什么都不懂,脑子又笨的人,再不努力,怎么活的下去。那一段时间更是不得了,所有人都觉得我好欺负一样,同事欺负上司欺负客户也欺负,所有人都来欺负你,躲都躲不掉。就劝慰自己,这些垃圾就是来给自己垫脚的。可是人终究有崩溃的时候,每当崩溃的时候我就想你,拼命的想你。究竟为什么想你我也不知道,可是又不能去找。史莱阳来北京的时候,问起你的情况,我一点儿都不知道。他就说,那时候真是羡慕你们。”
说到这里,崔笙住了口,因为再说下去就要提起安君。她故意停在那里,似乎在等我,等我说点什么。我什么都没说,只是给她擦了擦一脑门子的汗,那天我们在吃海底捞,我俩喝了一瓶牛二。
崔笙爱吃海底捞:“之所以爱吃,并不是味道有多好,也不是辣椒有多辣,而是对面最起码有个娃娃,让我看起来没那么孤单。”
“一个人在城市里走的多了,总是显得过于寂寞。这种寂寞和孤独,不是一个人单独在封闭的空间里遨游。而是走在热闹的人群中,心中竟然是那么的落魄无助。那时候终于明白形只影单这个词的意思。就像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我独自一人划着小船,对抗着无穷无尽的惊涛骇浪。而在我周围,无数的豪华游艇和邮轮在游弋,他们看都不看我。有时候也会想,掉到水里是不是有谁能把自己捞起来,用又白又软的毛巾擦干净,再抱在怀里好好关心一会儿。怎么可能嘛,下面都干巴巴的。人家一知道你这样,本来一颗心想救你的都不救了。”
“喜欢旅行的人,不是想长多少见识,而是在寻找同类,那些独在异乡的漂流者。你看看他,他看看你,大家都有一颗滚烫的心,但是无法掏出来示人。但是就这么看着也好呀。最起码知道世界上还有许多和你一样的人,这种人没有火种,所以无法点燃别人的天空。他们只能等着别人带来火种。但因为太过孤独和冰冷,他们身上没有光芒,那些有火种的人看不到他们,所以根本无从寻找。”
“而我,是可以熄灭别人身上火种的人吧。”崔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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