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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房对联选萃:安逸(二编三)

书房对联选萃:安逸(二编三)

作者: 流水春风 | 来源:发表于2020-01-22 10:40 被阅读0次

    我们继续说“安逸”,这一讲来看看文人们的家居闲情。

    先看吴湖帆(1896-1972)先生一副:

连云翠黛王维画,绕户春花谢眺诗。

    这一联“连云翠黛王维画,绕户春花谢眺诗”,是说:看看我家的环境有多美吧——远看嘛,那是无尽的翠黛连云,好似王维的山水画;近看嘛,那是满眼的鲜花绕户,正如谢眺的游春诗。整天徜徉在这样诗情画意的幽居中,那是怎一个安逸了得。

    上联中的“”原指古人画眉用的黑色颜料,这里“翠黛”指的是黑绿色的山。我们常说“红得发紫”,这里则是“翠得发黑”。

    这里的“连云翠黛”,不仅描写出了青山的葱葱郁郁、伟岸雄浑,同时和下联的“绕户春花”也对得极好——一大一小、一高一低、一远一近、一刚一柔。

    下联中提及的谢眺是南北朝著名诗人,后世的诗仙李白是他的粉丝。这里我们且看谢先生的一首游春诗,诗题为《和徐都曹出新亭渚诗》:

宛洛佳遨游,春色满皇州。

结轸青郊路,迥瞰苍江流。

日华川上动,风光草际浮。

桃李成蹊径,桑榆荫道周。

东都已俶载,言归望绿畴。

    接着看张謇(1853-1926)状元一副:

老松阅世卧云壑,明月入户寻幽人。

    张状元这一副“老松阅世卧云壑,明月入户寻幽人”,写得真可谓刚柔并济——门外苍干遒枝的老松,常使我想起当年的雄心伟业;户内沐月抚琴的幽人,说的正是我今朝的雅趣闲情。

    年轻时,要青春无悔,要去奋斗;年龄大了,要老有所乐,要会享受。

    这里上联出自黄庭坚先生的七绝《秋思寄子由》,原诗如下:

黄落山川知晚秋,小虫催女献功裘。

老松阅世卧云壑,挽著苍江无万牛。

    下联出自苏东坡先生的七绝《月夜与客饮酒杏花下》,原诗如下:

杏花飞帘散余春,明月入户寻幽人。

褰qiān衣步月踏花影,炯如流水涵青蘋pín。

    下面看华世奎(1863-1942)先生一副:

入门明月真堪友,满榻清风不用钱。

    这一副“入门明月真堪友,满榻清风不用钱”,意境很美,但多少有点司空见惯、老生常谈,不多讲了。

    接着看王仁堪(1849-1893)状元一副:

蕲簟蜀琴相对好,月华星采坐来收。

    王状元这一副“蕲簟qí diàn蜀琴相对好,月华星采坐来收”,也写得极为潇洒安逸。

    上联中的“蕲簟”,是湖北蕲春出产的一种好竹子所作的凉席,属地方特产,消暑生凉效果极佳,在历史上名气很大。据说唐代大文豪韩愈体胖怕热,有个叫郑群的朋友送来一张上等的蕲簟,韩愈高兴得不得了,曾赋七言古风一首以记其事,诗题即为《郑群赠簟》:

蕲州笛竹天下知,郑君所宝尤瑰奇。

携来当昼不得卧,一府传看黄琉璃。

体坚色净又藏节,尽眼凝滑无瑕疵。 

法曹贫贱众所易,腰腹空大何能为,

自从五月困暑湿,如坐深甑遭蒸炊。

手磨袖拂心语口,慢肤多汗真相宜。 

日暮归来独惆怅,有卖直欲倾家资。

谁谓故人知我意,卷送八尺含风漪。

呼奴扫地铺未了,光彩照耀惊童儿。

青蝇侧翅蚤虱避,肃肃疑有清飙吹。

倒身甘寝百疾愈,却愿天日恒炎曦。

明珠青玉不足报,赠子相好无时衰。

    韩大才子这一首古风洋洋洒洒、字字珠玑,真堪称“蕲簟”最好的广告词。

    上联中的“蜀琴”,指的是蜀地(今四川一带)所产的古琴。也堪称文人雅士的书房重器。

    蜀人好琴,自古有之。据传汉代的杨雄与司马相如都是弹奏古琴的顶级高手,杨雄的琴名为“琴清英”,司马相如的琴名为“绿绮qǐ”。这“绿绮”很不得了,乃是传说中古代四大名琴之一。

    到了宋代,蜀人苏洵、苏轼、苏辙父子进一步将“蜀琴”发扬光大。《三字经》中有言:苏老泉,二十七。始发愤,读书籍。这里的“老泉”是苏洵的号。“老泉”原是苏家家藏的一具名贵古琴,苏洵因为太喜欢了,就拿琴的名字作了自己的别号。

    大家看,人以琴名,琴以人传,蜀地名人与名琴互相提携,共同成就了“蜀琴”在中国文化史上的辉煌。就像我们今天讲诗必言唐诗,讲词必称宋词一样。“蜀琴”也成了琴的代名词。

    我们常讲“琴棋书画”,这里的琴是排第一的。为什么大部分文人并不怎么弹琴,而琴的地位却这么高呢?大家看,“琴棋书画”中,不管是棋,还是书和画,都是在平面上活动。而琴则是在空间上活动——琴音飘渺,近则流播街巷,远可飘飖云天。也可以说,棋、书、画是二维的,而琴是三维的。所以,一张琴摆在那里,它本身就营造出了一个气场,一个小宇宙,即使没有琴音,也能给文化人如此的暗示。

    荷兰汉学家高罗佩写过一本书《琴道》,对古琴于中国“雅”文化的价值做了深刻的阐释,我们且看下面这几段(摘自《得到APP》对《琴道》的解读):

    高罗佩发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现象,那就是通俗音乐、异域音乐越发达,文人越要强调古琴“雅”的属性,好让古琴跟俗文化划清界限。这其实是古琴作为修行工具的意义决定的。

    古琴是修行的工具,跟圣人孔子,上古贤王紧密相关。对文人来说,弹琴是一件严肃的事情,不管是表达心意,还是感化他人,最终都是为了和古人崇高的思想对话。所以,保护古琴的“雅”,不是在保护一种音乐,而是在守护整个文化传统。文人肯定不能让承载着文化传统的古琴被俗文化给污染了。这就让古琴成了一块俗乐不能侵犯的精神圣地。

    尤其是到了唐代,文化交流带来了异域音乐,唐人的生活中充满了这些音乐。我们今天熟悉的民俗乐器,比如琵琶、二胡都是西域传过来。于是,文人就会刻意不让古琴演奏异域的通俗音乐,防止它被俗文化给同化了。比如在传统戏曲中,你就几乎看不到古琴的身影。

    但是,想要做到这一点其实挺难的。文艺片虽然有深度、有营养,但看着很累,所以也需要有爆米花电影让人觉得愉悦放松。古代的文人肯定也会觉得听俗乐更轻松愉快,也需要俗乐来娱乐。在这样现实的困难中,古琴又有了另外一个功能。用高罗佩的话说就是,古琴甚至成了文人自我辩白的工具。欣赏俗乐让文人觉得有负罪感,所以他们就得时不时地把琴搬出来,证明自己是一个品位高雅,而且有道德操守的人。这可能还真不是装,文人在社交场合听完歌妓唱歌,回家或许真会把琴掏出来弹上一两曲。因为这样他们才能让自己也相信,虽然一时为俗乐所乐,但那无非只是消磨时间,事实上他崇尚的只有先王的圣乐。

    这样,古琴作为雅文化象征的意义就越来越被放大,甚至大于它作为一个乐器的实际意义了。文人即便是不会弹琴,书房里也要挂一张古琴,给它起个名字,刻上些字。古琴成了一种文化的象征,一种彰显文人雅趣的符号。

    说到这里,我们再回头看这一联,“蕲簟qí diàn蜀琴相对好,月华星采坐来收”,好像是在说——金碧的凉席,是我清爽的心;悠淡的古琴,是我闲雅的情。明月华美,疏星闪烁,浩渺的宇宙,与我浑然一体——真是极简、极美、极安逸。

    行笔至此,不由得想起了东坡先生的名篇: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酒斟时、须满十分。浮名浮利,虚苦劳神。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且陶陶、乐尽天真。几时归去,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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