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继续说“治学方法”。
下面看包世臣(1775-1855)先生一副:
夙夜强学以待问,疏通知远而不诬。
这一联“夙夜强学以待问,疏通知远而不诬”,意思大致是——要起早贪黑努力学习,不懂就要多问;要把一个个知识点都真正弄明白,不要自以为是、人云亦云。
拿人体的血液来说吧。古人意识不到到血液是循环的,因此也不认为血液量是有限的。古希腊医学家盖伦(129-199)从这个认识基础推导出的放血疗法,不知道夺走了多少人的生命。
后来,英国医学家哈维(1578-1657)仅凭逻辑推理,就得出了“血液一定是循环的”这样的结论。我们知道,在1800多年前的盖伦时代,人们已经通过动物解刨、知道了心脏在给全身供血,也知道心脏跳动的频率。如果血液不循环,人需要喝多少水才能满足血液的需求啊!
大家看,关于血液这么重要的知识,人们就在盖伦自以为是的阴影中人云亦云,直到1400多年后,哈维于1628年发表《心血运动论》,错误认识才开始被撼动。但即使是这样,100多年后的1791年、1799年,音乐家莫扎特、美国前总统华盛顿,仍先后被放血疗法夺去了生命。
下面看邓石如(1739-1805)先生一副:
庄敬曰强安肆曰偷,好问则裕自用则小。
上联“庄敬曰强安肆曰偷”,意思大致是——要打起精神、认认真真做事,不要得过且过混日子;
下联“好问则裕自用则小”,意思大致是——不懂就要问,越问越聪明;老是自以为是的话,只会变得越来越无知。
清代学者刘开写过一篇《问说》,把做事、做研究要多问讲得太透彻了。大家一块学习一下:
君子之学必好问。问与学,相辅而行者也。非学无以致疑,非问无以广识;好学而不勤问,非真能好学者也。理明矣,而或不达于事;识其大矣,而或不知其细,舍问,其奚决焉?
贤于己者,问焉以破其疑,所谓“就有道而正”也。不如己者,问焉以求一得,所谓“以能问于不能,以多问于寡”也。等于己者,问焉以资切磋,所谓交相问难(nàn),审问而明辨之也。《书》不云乎?“好问则裕。”孟子论:“求放心”,而并称曰“学问之道”,学即继以问也。子思言“尊德性”,而归于“道问学”,问且先于学也。
古之人虚中乐善,不择事而问焉,不择人而问焉,取其有益于身而已。是故狂夫之言,圣人择之,刍荛(ráo)之微,先民询之,舜以天子而询于匹夫,以大知而察及迩言,非苟为谦,诚取善之弘也。三代而下,有学而无问,朋友之交,至于劝善规过足矣,其以义理相咨访,孜孜焉唯进修是急,未之多见也,况流俗乎?
是己而非人,俗之同病。学有未达,强以为知;理有未安,妄以臆度。如是,则终身几无可问之事。贤于己者,忌之而不愿问焉;不如己者,轻之而不屑问焉;等于己者,狎xiá之而不甘问焉,如是,则天下几无可问之人。人不足服矣,事无可疑矣,此唯师心自用耳。夫自用,其小者也;自知其陋而谨护其失,宁使学终不进,不欲虚以下人,此为害于心术者大,而蹈之者常十之八九。
不然,则所问非所学焉:询天下之异文鄙事以快言论;甚且心之所已明者,问之人以试其能,事之至难解者,问之人以穷其短。而非是者,虽有切于身心性命之事,可以收取善之益,求一屈己焉而不可得也。嗟乎!学之所以不能几(jī)于古者,非此之由乎?
且夫不好问者,由心不能虚也;心之不虚,由好学之不诚也。亦非不潜心专力之敌,其学非古人之学,其好亦非古人之好也,不能问宜也。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圣人所不知,未必不为愚人之所知也;愚人之所能,未必非圣人之所不能也。理无专在,而学无止境也,然则问可少耶?《周礼》曰“外朝以询万民”,国之政事尚问及庶人,是故贵可以问贱,贤可以问不肖,而老可以问幼,唯道之所成而已矣。
孔文子不耻下问,夫子贤之。古人以问为美德,而并不见其有可耻也,后之君子反争以问为耻,然则古人所深耻者,后世且行之而不以为耻者多矣,悲夫!
接着看郑孝胥(1860-1938)一副:
别说经作史为殊科,萃三才九畴于蓬校。
上联“别说经作史为殊科”,意思大致是——在做学问上要敢大胆创新,要敢另辟蹊径,得有这个气魄。“殊科”就是突破前人窠臼、言前人所未言。南怀瑾先生著《论语别裁》、《孟子旁通》、《庄子諵哗》等等,题目看起来很谦虚,其实就是在“以述为作”、通过解释“经典”来搞自己的理论创新,也正是“别说经”“为殊科”呀。
“说经”可以“殊科”,“作史”同样也可以。大家都说岳飞是精忠报国的忠臣良将,但有史学家(如吕思勉先生)却说可能并非如此。主要原因有:一是仔细查阅各种史料后发现,岳飞也没什么突出的战功;二是他是南宋抗金诸将中最骄横的,动不动就和朝廷耍脾气;三是他麾下这一支由国家出钱供养的军队,不仅存在吃空饷现象,还号称“岳家军”,这和军阀有什么区别?
需要强调的是,“别说经作史为殊科”中的“别”与“殊科”,指的是治学中大胆假设、于不疑中有疑的态度,而不是故意标新立异、哗众取宠。
下联“萃三才九畴于蓬校”,其中“三才”指天、地、人(《易传·系辞下》)。“九畴”指传说中天帝赐给大禹治理天下的九类大法。据古籍《书·洪范》记载:
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乂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徵,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
上文中的九条,就是“九畴”,也就治理天下的九条基本原则。中国古代传说的“河图洛书”,其中“洛书”就记载有这九条。
“蓬校”是啥意思?本人在多方查找,也没找见解释。兹存疑于此,以待来者。
下面看吴筠孙(1861-1917)先生一副:
十年镫火因依久,万里风云际会奇。
上联“十年灯火因依久”说的是要读万卷书,下联“万里风云际会奇”说的是要行万里路,既要有理论,又得有实践,这才是治学嘛。
关于“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我们来看看清代大学者顾炎武:
凡先生之游,以二马二骡载书自随。所至扼塞,即呼老兵退卒,询其曲折。或与平日所闻不合,则即坊肆中发书而对勘之;或经行平原大野,无足留意,则于鞍上默诵诸经注疏,偶有遗忘,则即坊肆中发书而熟复之。(清人全祖望语)
顾先生的名著《日知录》,洋洋80余万言,堪称清代学术的开山之作。先生在序言中写到:
愚自少读书,有所得,辄记之。其有不合,时复改定。或古人先我而有者,则遂削之。积三十余年,乃成一编。取子夏之言,名曰《日知录》,以正后之君子。
先生这一段话,看似平淡无奇,实则辛苦无比。一则一则的见解,就是这样通过读书、实践、自思、请教,如瞎子摸象一般,昨得一是,今去一非,30多年如一日,一锹土一锹土、堆出来一座巍巍高山。这是怎样的治学精神呀,真不愧被曾国藩、梁启超诸先生推崇为清代学术第一人。
最后看伊秉绶(1754-1815)先生一副:
文章千古事,风雨十年人。
上联“文章千古事”,是说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但你写下的文章是要流传后世的,所以下笔一定要谨慎。
古籍中关于欧阳修曾有这样一段记载:
欧阳公晚年尝自窜定平生所为文,用思甚苦。其夫人止之曰:“何自苦如此,当畏先生嗔耶?”公笑曰:“不畏先生嗔,却怕后生笑。”
欧阳公很幽默,严肃话也讲得很俏皮,所以连这一句也流传千古了。
其实有时候被后人嘲笑还不算严重,最怕的是你胡乱写的、后人给当了真,这就有可能贻害无穷了。
下联“风雨十年人”,不知道伊秉绶先生指的是什么。亦存疑于此,以待来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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