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一张发票
“陈文科结婚了！你知道他老婆是谁吗？”一接起电话，郝悦冉就在那头大声喊着。
“……”焦叶一时语塞。
陈文科是焦叶的前夫，也是她和冉初中的同班同学。曾几何时，他们就是同学眼中青梅竹马比翼双飞的代名词。
前年，他们离婚了。
“焦叶，我最后再问你一次，你自己的孩子，你到底要不要？”
“不要。”焦叶异常平静。
“咣！”
这是她和陈文科的最后一次对话。第二天，他们去办了离婚手续，第三天，焦叶独自去做了人流。
“你为什么不要这个孩子？那可是你的孩子！你身上的肉啊亲爱的！你怎么舍得！”冉说话的时候焦急忧虑，仿佛没了的那孩子是自己的一样。
“你不懂。”焦叶说。
“嗯，结婚挺好的。”
“叶子啊，你知道陈文科找了谁吗？你想都想不到！是刘菲！刘菲啊！我到今天都不明白你是怎么想的！你们有天大的仇吗？杀父了还是夺妻了？不对不对，你就是他前妻哈。问题是你就真的一点儿都不后悔吗？文科不是坏人，他就是有点大男子主义。你真的不应该让他——”
焦叶直接挂了电话。
她不想知道陈文科找了谁，一如不想让人知道她为什么不要那个孩子。
“焦女士您好，楼下有您的快递，麻烦取一下吧！”
突然来的一个电话，打断了焦叶的思绪。
大概是昨天买的保温壶回来了。日子不顺，保温壶都能摔碎！焦叶半趿拉了一双运动鞋就下楼去了。
“就是这个，麻烦您签收。”
“你确定是我的？这没有地址没有姓名，什么都没有，怎么签？你们不是要求实名制吗？这种快递怎么寄出来的？万一里面有毒品呢？我怎么敢随便签？”
“这个走的是我们的大客户系统，所以没有填具体名字。我给您查一下……呃……同程公司来的，内容显示的是文件，同程发的应该没问题。您还是签一下吧？”
同程公司……
焦叶想了想，在快递单上签了字。
寄的是什么呢？
“老韩，美景地产那个广告，你签的字？”
“是！”
“怎么搞的？你一个版算9000块就不说了，发票也没有。这流程怎么能走得通？上次审计刚说过这种现金广告的问题，你怎么又搞这种事！”
“老宋，发票你不用管，我让吉海弄。咱们现在缺钱，有财务昨天拿过来的那一堆表你又不是没看！有一单算一单嘛！”韩宥才深深吸了一口手中的烟，昨天有人刚送来，好抽得很！
“钱归钱，事归事。我和你说的是流程，不是什么其他办法。纪委赵书记，你不想再被他叫去吧？”
“老宋，你是吓大的？我以前真没发现你这么胆小！哎，你不是有什么事让赵书记知道了吧？哈哈哈！”韩宥才笑得都要从椅子上掉下去了！
“老韩，我真是和你没话说了！”
“咔！”宋平挂了电话。
哼，胆小鬼！韩宥才不屑地哼唧着。
“郑宇！郑宇！”
“来了来了！韩总，您吩咐！”郑宇在有才的面前是断不敢直起腰来说话的，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怕眼前这个有点楞甚至有点像个流氓的领导，就是莫名怕！
“你和吉海说，美景那个，让他想办法和对方沟通，开点票出去，总不能都走现金啊 ！其他就让自己想办法吧！另外，那些，老规矩，给乔部长送过去。”
“明白！”
陈文科结婚了，二婚妻子不是别人，正是刘广生的亲侄女，刘菲。
“恭喜啊小陈！能娶到菲菲，你可真是大有福气啊！”组织部办公室王主任拍着陈文科的肩膀，笑着向他竖起了大拇指。
“感谢王主任！没有您的提携和帮助，哪有我陈文科的今天？更不用说能娶到菲菲这样美丽大方优秀的媳妇了！这杯我干了！”
陈文科仰头一饮而尽。当他从杯子里看出去，发现王主任的酒，一口没喝。
“菲菲，咱们去敬一下三叔吧！”陈文科拉着刘菲的手，快步走到了刘广生面前。
“三叔，我和菲菲敬您一杯！感谢您的信任，更感谢您的——”
“小陈，客气话就不用说了，以后都是一家人了。你岳母去世得早，菲菲这孩子，你要照顾好，陪伴好，保护好！至于其他的事情，我想你应该会处理好！另外，以后在外人面前，称呼还是要注意的。”
刘广生没有站起来。讲了这些，他喝干了杯中酒。陈文科有些尴尬，但还是端起杯子把酒喝了。刘广生并不认识焦叶。他说的其他的事情，又能指什么呢？
如果不是因为魏东民坠亡，凤岭县并不会受到媒体的高度关注。
最近一段时间，报纸、电台、电视台、网站，铺天盖地全是关于凤岭县和魏东民的各类猜测、分析、谣言，就连停职在家的焦叶也不得安生，一天到晚能接到十几个同行的电话，试图打听有关魏东民的一切。焦叶索性把手机交给爸爸保管，除了郝悦冉，别人的电话一概不接。
“丫丫，你打算在家休息到什么时候？停职也没说不让你上班啊！这么下去，你是真要丢工作喽！”
老焦端着一杯水坐在了焦叶旁边。
“爸，这种工作不要也罢。那个调查结果你和妈妈也看了，你们觉得我还能回去吗？”
“丫丫，爸爸是过来人，没有什么坎儿是过不去的。那些事，子虚乌有！你怕什么？那张纸上也写了，就是三个月，又不能决定你一辈子！你现在在家里堵气，后面说不定有谁盯着。你真的希望就这么扔了工作，不明不白地离开单位？”
“爸，我当然不能就这么离开！可我现在百口莫辩，回去我还要背着这个锅工作，哪天他们再整这么一出，我可能真的就完蛋了！”焦叶一下子红了眼眶。
“丫丫，成熟一些。爸爸问你，你能想办法搜集什么证据吗？好好想想！”
“证据？”
焦叶忽然想起了前几天收到的快递。
“爸，等一下，我有一个东西给你看。”
焦叶从卧室拿出了一个快递袋。
“这是？发票？同程公司，哦，就是你那个事里提到的公司啊！这个发票抬头的公司干嘛的？你和他们熟悉吗？”
“爸，这个公司我根本不知道是干嘛的。前几天收到这个，我就觉得莫名其妙，就托人查了一下，这个公司注册地址在上海，法人也不是咱们这里的。但我就是觉得蹊跷，既然不是咱们这儿的公司，为什么这个发票要寄给我？他们怎么知道我的地址？我就让李杰，就我那个公安局的同学私下又查了一下他们的身份。你猜怎么着？这公司的股东之一，是韩宥才的表哥！”
“哦？那这个事有意思了。他们怎么知道你的地址呢？”老焦摸了摸下巴。
“老韩，晚上有个饭局，就是党校那几个人，一起？”
乔彤打电话来的时候，韩宥才正准备下班。他和老薛换了一个夜班，想着明天一早抽空去做个体检。
“老乔，我明天要体检！你拉我大吃二喝，这他妈不是明摆着想让我的指标不正常？”
“哈哈，就说你来不来吧！”
“行！去！前提是不喝酒！”
“可以！”
“这帮傻❌，除了喝酒就是吹牛，能弄出个屁来！郑宇！开车和我走！”
韩宥才拿起桌上的包准备出门，走到办公室门口，又想起了什么，回来打开抽屉取出了一张卡片塞进了裤兜。
“哈哈哈，冯局，你就是高！没想到这么难的工程你都能搞定，重点是李市长还在大会上专门表扬了你！高！”
“那可不是，冯局是谁？冯一手呀！一只手就可以掌握大局，咱们就是有三头六臂都玩不转！哈哈哈，是吧冯局？”
“老何，你是夸我还是骂我？啊？哈哈哈！”
“哎，我当然夸你啊！不过我这人是真不会说话。诶，老韩，你们报社是不是有那种什么口才培训班呢？给我上上课？”
说话的是市商务局的局长何斌，一向没什么水平。他口中说的“冯一手”是城建局的局长。人人都知道，“一手”并不是指“一只手就能掌握大局”，而是“一手遮天”。
“何局，您这是说笑了！我们可是最不会说话的群体，不然你们至于每天喊着防火防盗防记者？我倒是听说您很有领导艺术，不然您也私下培训我们一下？”
韩宥才平时说话不着调，但在这种场合，他还是不敢信口开河的。
“哈哈哈！老韩就是会说话！要不是你明天体检，今天说啥也得把你放倒！来来来，咱们起一个！”何斌举起了酒杯。
“老乔，一会儿走的时候去我车上，和你说几句话。”趁着大家推杯换盏时，韩宥才凑到乔彤耳朵跟前说。
老乔笑了笑，端起了杯子，“老韩，酒不喝，茶总要喝吧？”
陈文科以为，没有人知道他和刘菲在交。但是结婚这天他才发现，大家都知道，就他一个人假装不知道。
“文科，三叔今天什么意思？”刘菲从卫生间出来，手里拿着拖把问陈文科。
“啊？没什么啊？你是要擦地吗？我帮你吧！”陈文科起身接过刘菲手里的拖把，走进了卫生间。他并不想去擦地，但他更不想被刘菲手里的拖把打破脑袋。
“文科，你记不记得我早晨把钱包放哪儿了？”
“啊？记得，等一下我出去去给你找！”
陈文科赶快擦了两下地板，放好拖把往外走。
那些事情得赶快处理，夜长梦多。他想。
你知道为什么我不要那个孩子吗？
焦叶给冉发了一条微信。
为啥为啥？冉秒回。
焦叶打开手机图库，选了几张图片发了出去。
天呀！简直不敢相信！
冉发了语音，又在手机那边大喊大叫起来。
文科，我下周去照顾叶子。
妈，你不用跑了，这孩子我们不要。
为啥？你俩都不小了！
妈，我想离婚。
“你这个死孩子，想啥呢？好好的离啥婚？”
“妈，你记不记得上周和你说过我岳父要买房子的事情？”
“记得啊！不是说那个房子首付他们出，你们俩还贷款吗？怎么了？不买了还是？”
“妈，不是。岳父提出来，让咱家也出一部分钱。”
“出多少啊？你妈我一个人，存款也没有多少，就十几万。你和他们商量一下，少出一点点，意思一下，行不？”
“妈，不是出多少的问题，是他们根本瞧不起咱们！买房多大的事！有能力再谈买的问题，没能力完全可以搁置下来！我们现在又不是没房子！他们就是要面子，非要买套大房子给别人看！他们姑娘挣得又不多，口口声声我为了家庭应该多辛苦一些，还不是想把债都背我头上？再说，我刚调到新单位，这以后上下联络感情少不了花钱。来不来再买套房，以后干啥都要精打细算，前途还要不要了？”
“文科，话不能这么说。你住的那个房，也是人家家里的。你们结婚时，咱家确实也没有准备什么。现在你岳父愿意出大钱给你们改善条件，我觉得是好事，那咱们意思一下也不是不应该。而且你换了工作，眼见着大好前途放在那儿，以后还愁买不起房？你不要总说看不起看得起的，叶子确实能干！你忍一忍，自己想办法弄点钱回来就行了！而且现在又有孩子了，老焦一家总不能给你们添负担吧？还贷款什么的，我看也就是一句话而已！”
“妈，你不用劝我了，房这个事，我不买，要买他们买，咱家不能出钱！”
“行了行了，别耍脾气！咱们先不说这个。孩子的事怎么说？”
“不要了！”
“胡闹！叶子多大了？31了！再不要孩子，以后怕是都要不上了！她又不是个身体好的！”
“妈，孩子是绝对不能要。我是肯定不同意。叶子，她也很坚决。”
“你到底是咋了？你这房子不买，孩子不要，刚才还发微信说离婚！文科，你和我说实话，到底咋了？”
“妈，我——我出了点事。”
“这，是谁？”
焦叶举起手机。照片里有一个女人，她的鞋带开了。蹲在地上为她系鞋带的，是陈文科。
“这是——唉，焦叶，我实话和你说吧，她是我的领导，对我有意思。”
“对你？有意思！陈文科，你说笑话呢？你当我智商为零吗？你的领导，你领导我基本都认识！她是从哪儿冒出来的？好，就算她是你的领导。她对你有意思？怎么可能？你看上去比他小十岁都不止！她为什么会对你这么个小屁孩有意思！”
“焦叶，咱们说归说，不要侮辱人！什么小屁孩，你才是小屁孩！你问问你自己，这么多年你长大过吗？从上学到现在，哪次你不是一有事就大喊大叫大吵大闹的？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叉着腰，瞪着眼，你有一点报社记者的样子吗？有一点女人味吗？我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神经搭错了，我能看上你！我告诉你，别管那个女人多大，干嘛的，我就是觉得她好！我觉得她关心我，能帮助我，给我解决问题。帮我做到我想做的事情！我就问你一件事，这次调动，你帮了我多少？你爸，你们家人，有一个帮我的吗？你们口口声声说都是一家人，我的事一定得办好！可是你办了吗？你关心了吗？我让你给魏东民提一下，你提了吗？半个字都没有！如果不是亲耳听到，我还不知道你在外人面前那样说我！什么不切实际心存幻想，什么眼高手低高傲自大。我就是这样对吗？你看着我！我是这样吗？”
陈文科一把抓住焦叶摇晃起来，这让她觉得头晕恶心。
“陈文科，她确定给你的，是你想要的吗？”
“想不想要不重要，重要的是她能给我！”
“我懂了。”
“你懂个屁！”陈文科猛推了焦叶一把，她后退了几步，跌坐在了沙发上。
看焦叶摔倒，陈文科伸手想去扶。可最终他还是把手收了回来，走出了家门。
文科，妈的条件只有一个，孩子生下来再离！咱老陈家的种，必须留下！孩子不懂事的时候，后妈好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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