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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有人来问我,你是怎么成功的?妈的,我没想到成功。我画画,因为我喜欢。我不记得小时候有过“成功”的说法。成功观害死人。你要去跟人比。第一名还是第二名,挣一亿还是挣两亿......我对一切需要“比”的事物没有反应。我画《西藏组画》时就是为了远离当时的“正确”。我现在的画,也是远离美国或中国的主流。我知道我的画,我自己,都毫无价值,但我讨厌一群人脸上那种集体势力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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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想写一本书,就是不要相信“素描是基础”这句话,这句话是错的。我算是看了世界各国的艺术,素描绝对不是基础。素描只是文艺复兴时期意大利生发出来的一种方式,然后延续几百年,到18世纪变成学院系统,然后传到苏联,再传到中国——这是灾难性的。埃及人、印度人几千年前就可以把人和万物画得很像很像,像得一塌糊涂,完全没有素描这件事。一定要解开这件事情,不然中国画没有前途。中国画的没落就从素描教学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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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近三十年来,中国的美术学院里,可能堆满了上亿张考生的初学的素描作品,都画得很认真。而且有些还画得非常好,有些还是十来岁的学生画出来的,这个可能打死梵高都画不出来,梵高要是拿着1881年到1883年初习的这些画,跑到中国排队考,他估计准考证都拿不到。可是我每次看到这种考前班的素描,我就想死,我觉得我宁可一辈子不会画画。可是我看到梵高早期的这些画,我就觉得如果他没有后来巴黎那个阶段,他仍然是梵高。世界会发现他有多了不起。
可能有人会说梵高很有名,这是我们被灌输的一个概念,我们能不能忘记这些东西,
我们把两种画放在一起看看,都是出血的作品,为什么梵高是伟大的艺术品,永恒的艺术品?为什么咱们美术学院的这些素描死路一条,是一场灾难,是反艺术的?这个问题我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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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美术界这样子说话的老人,大概不会有了。我曾有幸见识过几位吴先生的同代人,
杭州艺专,北平艺专,多有类似的耿介而强硬,可见民国出道的艺术家大致性情毕露,不看人脸色的,即便后来给整得不像人样子,熬过浩劫,一朝出头,脾性还是在,只是如吴先生这般不改其初,到老一贯,委实少见的。
如今吴先生一去,言动周正的角色们总算松口气:这样地不留情面,给人难堪,实在是时代面前太不识相了:譬如中国的美术还不如非洲,譬如画院应该统统关闭,譬如一百个齐白石不抵一个鲁迅……
每出一说,总有若干评家长篇大论结结巴巴反驳他,但他的资格摆在那里,芸芸众家究竟拿他没办法。
现在好,诸位可以耳根清净了。
——陈丹青记吴冠中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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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从未见过的侯一民先生走进考场,面对一群陌生人,茫然而稳重地站定,仪表堂堂。
在我们南方人看来,他像大部分中央美院的中年教师那样,既非教授,也不是官,却是有威仪、有官相。
我被介绍给他,他于是转身看住我,缓缓地开腔:年轻人,你们可没给“文革”耽误啊。
那年侯先生四十六、七岁,俨然尊长:
今天,我已倏然到得“天命”之年,面见20多岁的各地考生,真想大叫:
年轻人,你们全给考试耽误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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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素描是个伪问题,真意是为考试收钱:教学也是个伪问题,真意是为众人的饭碗
艺术学院,现在“学院”顶重要,“艺术”很次要。
贡布里希说:“没有艺术这回事,只有艺术家。”艺术是得跟人走,人在艺术在,人在教学在。
昔年上海、杭州、北平三家艺专不相让、不买账,还真有点学派的模样。据江南老牌艺术学生说,上海艺专讲的是米开朗基罗、凡高、毕加索。杭州艺专言必称拉斐尔、塞尚、马蒂斯。北边呢,徐先生临过伦勃朗,推崇大卫特,佩服俄国的列宾,赞赏延安的古元,主张“为人生而艺术”,画的是“田横五百士”,素描人体亮出来,品相端正,至今也还没人画得过。
说开去,如今的北大哪里是蔡元培的北大?如今的清华哪里是梅贻琦的清华?
然而还是叫北大,还是叫清华。不足怪。我们应该接受历史,历史才会接受我们。
中央美院早已不是徐悲鸿的中央美院,中央美院早已不在帅府园:不足怪:
人活一世脱胎换骨,何况偌大的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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绘画的神品是无法用言词形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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