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里安静地出奇。我一个人静静地坐着读一本书——是阿富汗作家卡勒德·胡塞尼的成名之作《追风筝的人》,常常,莫名的,就被他的作品打动了——使人泪流满面。一个对祖国和人民深切热爱的作家,写出来的作品,带着生命的温度与满腔的热情,这热情也带动着我,使我更加热情地关心父老乡亲们的事情。因此而成了“闲事班长。”我写犀利的文章,措辞激烈而义正言辞,我为找不到正义和公平的百姓出头,神情和动作就像一个刚毅的民族战士。
于是很多受了委屈的,遭了不公正待遇的百姓找我倾诉,请求我用我的笔写下他们的遭遇,曝光他们所受的不公正待遇。我写了一段时间的社会事件,关注度很高,也容易吸粉,然而我也受到了无数粉丝与好友的规劝“不要做出头鸟,小心枪打出头鸟呀”“不要太爱管闲事了,小心让XXX把你盯上,找茬抓你”“娃,别惹事儿了”年迈的父母老泪纵横,苦苦哀求——自从被法院约谈以后,他们老了,怕我为百姓出头惹出事端。我令父母如此担心,内心汗颜而有所收敛。甚至为煤炭市场的兄弟姐妹们的事情跑了几趟工信局,参加了听证会,认真听了他们20多人的诉求,愤愤不平地把文章整理了整整10多页,也没有勇气再发出去。后来的“出租车罢工”事件,“卡车司机因为二级维保而被抓”事件,我见到了当事人张X和另外的一名当事人,他们对我诉说他们的不平和遭遇,我是个热血而正义的人,所以一听到百姓受了委屈,便义愤填膺,要主持正义,要替他们出头。但当正义的火苗升起来,总有人及时的泼大盆的冷水,什么“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什么“没事惹事干什么?”反正是劝你的人成堆成堆,加上那些一开始愤愤不平找你的人,当你站出来准备为了他们讨还公道,主持正义的时候,他们自己面对强大的对手,反而先屈服了——这让我难堪,上次我在法院和法官们唇枪舌战,义正言辞地据理力争,而当事人却说“走,走,走吧,别跟这些人争了,你争不过他们的。”这样的当事人让我受的气比面对那些所谓的强权、官员、恶势力让我受的气更大。所以现在我选择了回避或者沉默,有时真的觉得为别人的事情出头不值得。
插在水瓶里的粉玫瑰静静地开放,店里一片安静祥和。我啜饮着一杯泡好的金骏眉,500块一斤的茶,让我体会到了空气中氤氲着满室茶香,更深层次的感受到了生活平静而幸福,生活美好而简单,如此甚好。
这时有人推门,我抬头看见一个削瘦的高个子男人推门进来,看穿着,他肯定不是顾客。果然不出我所料,这个背着黑帆布方形包的男人,一进门就问我是不是景泰的记者,作家魏巍,我大笑着说我是。问他有什么事,并请他坐下喝我刚刚沏好的上等金骏眉,他坐下来,我才看到他脸色苍白,皮肤白皙,有一头染得黝黑的头发,颧骨和嘴巴凸出,眼窝深陷,有一口洁白的假牙,每说一句话便伸出舌头舔一下嘴皮,仿佛口干舌燥一样。我请他喝一杯茶,以缓解他的压力与紧张再说话。像个地道的庄稼人一样,他端起眼前的茶水一口吞下,并无心细细品味金骏眉特有的香味。喝完茶,他从背包里拿出一叠打印好的白色文件递给我“你先看看我的材料”他又舔舔嘴唇说。“好吧”我花10分钟看完了他的材料,材料上没有写事情的始末缘由,仅仅是对一桩上访案件和上访过程中受到的司法不公正待遇提出了抗议和质疑——关键是他拿着材料去北京上访被乡政府和公安局诬陷成暴力上访,给他带了手铐,在公安局关了10天,又遣返回乡。问他事情的始末,他说事情得从20多年前的一起医疗纠纷案说起,他叹一口气,我替他添上新茶,让他慢慢讲,不着急。他介绍自己是正路乡某某村人,名叫张培福,然后他又舔了舔嘴唇,开始讲述20多年前的经历。他用近40分钟的时间讲完了他的故事,来龙与去脉不用我再细述,我从他的脸上和故事中感受到他受到了极大的不公正待遇——脸上愤愤不平,满面沧桑,心中千疮百孔而又执拗坚定,“你是一个倔强的老头儿”我听他讲完之后笑着说“既然有人那么多次给你经济补偿,你为什么不收?你收了把文件签了再去告他们,这样最起码还有路费和住宿费呀,你知道不?对付政府部门的有些无耻小人,你就用另一种无耻来与他对抗,他们不讲理你也不用跟他们客气。”我教他用无耻的办法。你看,没办法,遇上这样老实厚道又认死理的老百姓,我是既心疼又无奈,没办法只能另辟蹊径——用怪办法。因为我深信那些小人与无耻之徒必须用比他们更恶劣的手段去对付,才能取得很好的效果,并且生活中我把它们运用得十分熟练,而且这一招特奏效,你经常以怨报德,那何以报怨呢?恶人受到惩罚,这是必须的。难道我们是佛陀吗?让你打一边脸,把另一边脸也微笑着递过去让你打?——没有的事儿——但是前提是在法律允许的范围之内,最好是抓住他的软肋,一招制敌,不用打,更不用骂,叫他在骨头里知道你的厉害,就可以。我笑着又给他添茶,“或者还有另一种办法,事情过去20多年了,你也快60岁的人了,来回上访折腾也划不来,像一个修行的人那样,放宽心,都放下吧,放过他人,也放过自己,20多年,我知道你一定真的受到不公正待遇,然而儿子还活着不是吗?尽管错误的医疗方案让你的儿子受了这么多年病痛的折磨,让你花了那么多的冤枉钱,你不但讨要金钱无门,连一个正式的道歉都没有,但是儿子还活着不是吗?”我劝他,又跟他提起了内蒙古呼格吉勒图的父母,儿子被冤枉成杀人凶手,20多年前就被就地枪决,即使国家赔偿让他们老夫妻俩得到了200多万,但那能干什么呢?对于两个70多岁的老人,内心最渴望的一定是儿子平静而幸福地活着——他们儿孙满堂,一家人有说有笑。对一对70多岁的老夫妻,在他们生命的晚年,没有什么能代替儿孙在身边萦绕的快乐——即使200多万也不行。我劝他“大叔,放下吧,好好的去种你的庄稼,经营你的家,把材料交上去,等待公正公平的答案——尽管希望渺茫,但也不要丢了你的庄稼,照顾好你的羊群,毕竟那才是你的生活,比起呼格吉勒图的父母,你还有儿子,这就够了,”我努力劝说。他忿忿不平,激动的情绪有所缓和,憨憨地笑了笑。“也不要对国家抱有怨恨,你的遭遇是国家的某一个或者几个不要脸的工作人员的错误造成的,所以你该恨的是那几个害你的人,而不是我们的政府和国家,你看,无论是合作医疗、养老保险、还是社会救助、一带一路、精准扶贫,这些一系列的政策都把农民和百姓的幸福指数提高了不少,哎,正路乡大部分困难户都在景泰幸福小区分楼房,你家有没有?”我安慰着问他。“你说的也是哦。”他盯着我看,仿佛有所明白。但又带着一些疑惑。“楼房我家没有。”他补充着说,我又劝他。“要感谢国家的强大和政府的努力,带给我们今天和平而幸福的生活,才使我们不至于像阿富汗,伊朗,巴基斯坦这些国家,每天在战争中浸泡,人们失去家园、水和食物,到处流离失所,还要遭受炮火的攻击和逃亡的危险,以及其他强国的欺辱,而我们——。”我端起瓷白的茶壶给他添上茶。“而我们却坐在这里喝茶,听你诉苦,讲故事,这本身就是国家和政府带给我们的幸福,不像他们——”我拿起手边的《追风筝的人》,仿佛里面我刚刚读过的那战争的场面,他也看到了一样——残垣断壁,战争使一个美丽的国度——阿富汗变得满目疮痍,一片焦黄,百姓流离失所,到处逃亡,没有食物、水和基本医疗,塔利班到处殴打和枪杀平民百姓,田地无人耕种,房屋无人居住,曾经美丽的国家变成一片废墟。
他又一次微笑起来,仿佛也追寻着我刚才的思想的浪潮起起伏伏,来来回回地波动。他又喝了一杯茶,然后拿起文件匆匆道别,像个绅士一样躬身和我握手并道谢。
“和你聊天真的收获很大,谢谢你魏巍女士”
“呵呵,大叔,没事到我这里来喝茶聊天,随时欢迎你。”他夹着文件匆匆离开,微笑,并挥手道别,我拿起放下的书本,从199页的那一段,又继续读下去,卡勒德写道——“那是个灼热的夏天,我开车行驶在坑坑洼洼的泥土路上,路边除了被晒蔫的灌木,枝节盘错而且长着刺的树干,稻杆般的干草之外什么也没有,路旁有头死驴,尸体已经开始腐烂,然后我拐个了个弯,看到几间破落的泥屋与远处广袤的天空和锯齿似的山脉。”
有微风从门缝里吹来,我闻到了满室茶香以及插在水瓶中的粉玫瑰发出清甜的幽香,像极了此刻的生活——静而美——甜而美。而我则洋洋得意地像个信访办主任一样,并且不管有人给我发没发工资,因为我觉得我是在为这个可爱的国家和我爱的人民服务。他们的利益才是我最卑微,也最崇高的利益。
于是我拿起那本书,又继续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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