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兰德的《阿特拉斯耸耸肩》,一开始以为是政治小说,越看越像思想实验小说,惟,无法认同这是本哲理小说——因为整本书都是带着一股情绪写的,很多桥段在当时的现实中(50-60年代)有所指,然剧本桥段重复又滥熟,根本做不到哲学的超越。那就把它叫做“情绪小说”可能是适合的。
整个故事就是“一小撮”精英人物不再委屈自己去承担整个世界的正常运转而逃离,把世界交给以道德绑架为主要手段的掠夺者们,准备等世界乱套、烂透之后再重新建设新世界。看前面三分之一,作者好像还想努力好好讲故事,后面的就成了纯吹牛皮了,而且是想象力极度贫乏的吹牛皮(不过也许当年的美国影视和漫画充斥着这类桥段),并顺便发现,霸道总裁文的原型原来是在这本小说里!
但是,想想这是上个世纪五十年代,能有一本这样无限发挥自我的小说出版,也是不容易吧?当时,平权运动还在墙角等着呢,世界确实在表象上是白人商业精英们负责运转、由平庸虚伪的白人政客负责“祸祸”的……如果时至今日,美国右翼人士还在奉此书为圣经,那倒合理地解释了什么叫“目标读者”~
小说的附录表露了作者试图通过长篇议论文字传达的想法:
形而上学:客观现实
认识论:理性
道德:私利
政治:资本主义
如果这几个简单的标签就能说明白作者的观点,那她的130万字小说何必写?语言本身,真难啊;虚构本身,真难啊。
有个小发现,就是当年作者的政治学常识就和我今年重读《列维坦》时的水准差不多(抓头发,虽然光头),哈哈,毕竟作家还是个普通人,这让我放了心。书中的许多情绪表达,结合作者的生平际遇,就容易理解了。
首先,能及时从苏俄逃到美国,避免了犹太人的集中营命运,是作者最大的幸运!其次,我猜她的编剧生涯并不成功,尽管她与一位美国导演结为夫妇,在丈夫鼓励下坚持写作。大约同一时期,张爱玲也刚抵达美国,同样无法进入已经成熟的编剧产业……机械工业时代的编剧,其实也不是那么好混的啊。所以可以理解,作者必须写出强烈个人风格的小说,有意迎合了一定人群的情绪,以哲学去做外包装,以获得市场——她做到了。
之前不明白作者念念不忘的“理性”所指,后来看了资料,得知她早年的哲学教育仍是德国欧陆古典,有浓浓的黑格尔味道,惟其对国家力量的警惕具有反叛意味(优点!)。不过,她没有受到过分析哲学的影响,对英美文化中质疑理性的流派也很隔阂。这样就能理解,为什么在小说后三分之一的长篇大论是出于情绪而非出于思辨了——基本是口号式表达。
这本书出版的时候,距离罗尔斯《正义论》的出版还有十几年,后来作者活到了八十年代初,不知她看了《正义论》会怎么想。实际上对“理性”的假设,罗尔斯与她是来自同一个欧陆哲学源头……实际上作者个人强调的“理性”本身很可能就陷入“理性的自负”,而吊诡的是,真正的理性倒是不可能进入“理性的自负”的~更为吊诡的是,与她同样的话语也可以通向希特勒或斯大林的统治,只是换个情境罢了,这样还能算是“个人自由主义”(市面上对她的赞语)?!
哎但是这也不能苛责于作者,毕竟表达的是一种有市场的个人观点而已呀。相比于政治学著作,作为“情绪小说”达到攻占市场的目的就可以了。
为了不至于错失传说中她“更好的作品”,又去找到了《源泉》(1943),然后发现,果然,她对具体行业的想象非常局限,这也决定了其表达方式的贫乏。鉴于这是她写的第一本书,能完成至此也挺不错啦(对,还有比总裁文更难忍的桥段,限于目标读者群都可以原谅)~好了,大概知道这类“情绪小说”是怎么回事就行了,收工。
题外话:刚过去的北大哲学讲座第一次线上直播,Prof. Timothy Williamson做了一次浅白的开场:哲学起源于common sense. 而common sense有时候是错的。我觉得了解这一点对理解那些试图在小说中给出哲学观点的作者很有帮助。
无名小可爱(图by Nik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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