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刚刚驶离的电车,气喘吁吁的建国还来不及定神,沮丧感排山倒海般压来,他感觉眼泪也已涌了上来。“这是最后一班回公寓的电车了,我该怎么办?”也许在国内都还好,但是今天来面试的这个地方位于东京郊区的小地方,不到十一点路上已经是没有几个行人,连的士比以往都少。况且从这边打车回去要6500日元,对从3月初已经没有工作的建国来说,这是一笔不菲的支出,他咽咽口水,这是万万使不得的。建国决定在这个地方留宿一宿,毕竟走回去不可能,再有5个小时天也快亮了。他悻悻地走到一个柱子旁坐下了,这时候才发觉刚赶车时已经耗光了所有力气,身体忽地瘫软下来。站台的灯光也暗了下来,只有头顶的节能灯发出幽幽的光,让这夜晚更孤寂。“是倒了什么霉!工作工作没着落,车没赶上!”内心纵使想骂一千遍“他大爷的”,但最终还是屈服了,积点口德总是好的,也许工作就快有着落了。
自从日本政府3月24日宣布奥运会延期后,对新冠病毒防治工作的宣传也随之加强,东京的餐厅陆续都被强制暂停营业。建国所在的台湾人开的面馆也开始歇业了。在这之前,餐馆的生意还不错,建国在里面做二厨,每个月30万日元的薪水,包吃。虽辛苦点,但是想到发工资时远在国内的老婆和孩子发自内心的笑容,自己也感觉特别值,何况下班后还能体验异域文化。那时的建国心里时是美滋滋的,没有老婆的唠叨,虽背井离乡,但自己还能最大发挥价值,他感觉当兵时的自信又找回来了。如果一切照旧,今年年底回家的时候手里还能存个20多万人民币呢!那时的建国干起活来都两腿带风。但是流年不利,半路冒出的新冠病毒把这一切的美好都打乱了。
从三月底歇业,到6月初被解雇,这中间台湾老板每个月发15000元的生活补贴,幸亏公寓是去年来的时候中介租好的,和一起来的工人同住,不然真要喝西北风了。从6月初后,连那份可怜的生活补贴也没有了,所有花销都要自己从牙缝里省。眼下已经7月份了,若10月底前没有找到接收的工作单位,届时签证到期他只能被遣返回国了。想到工作,建国的思绪就一团乱麻。他从没有想过会这么难,生活真难!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建国无力看了看。“大哥,最后决定怎么样?要回国吗?要早点做好决定。日本现在也不安全,我们昨天说的你还是跟大嫂再商量一下,毕竟人命比钱重要。何况,谁也不敢保证秋天的时候新冠还会不会卷土重来。你跟大嫂好好说说。”是三弟辉的微信。前两天建国跟三弟微信视频了,诉说了自己这20多天来找工作的情况。东京的餐饮业虽然6月初陆续开了,但是外出就餐的人数跟之前没法比,他原来所在的餐厅到目前只剩下一个大厨,1个服务员,外加老板的兼职了。这段时间建国每天奔波着去谋生,但是也仅仅收到3份面试通知。第二份面试感觉不错,价钱也都谈好了,还上了一天班,结果到下班的时候,那个香港胖老头还是很和善地告诉他,餐厅实际可能不需要额外再招一个二厨来帮忙。本来的希望,到那个时候又破灭了。况且,现在连当地的日本人失业率也很高,连他们自己都在到处找工作。传言东京这边每天还有近200新冠确诊人数的增加,东京目前还是没有开展大规模检测的。建国跟老三讲这些的时候,心里的无助感和孤独感稍微缓和了一点。“老三,东京现在这个情况,我是呆下去还是回国比较好?现在这边的情况特别不明了。”建国把这个问题抛给了家里最有学问的弟弟,希望能有个对自己内心判断的肯定支持。“听你这么说,我觉得你可以回来。现在国内环境相对比国外要稳定的多。国内环境现在比较稳定,又在搞地摊经济,总有机会可以活下去。同时又可以照顾孩子和家庭。你自己在外面当了20多年的兵,已经很少跟家人团聚了。何况,有任何事情,在国内肯定比在国外好解决。但是,你得先跟大嫂商量好。毕竟,现在都是有家有口的了。”三弟给的答案也是自己这几天分析过的。其实在这之前,建国已经跟妻子试探过两次了。妻子立场很坚定:“你回来干嘛?一家人不吃不喝了?一个月1万块的房贷不还了?国内你又不是没呆过?你回来谁帮你找工作?当时出去的钱到现在才刚赚回来。就你怕死!怕吃苦!那么多打工的,没听说回来的,就你。你就是怕死!”妻子的一连串数落,让建国心里的念想像泄了气的皮球,他硬不起来也怂不回去了,默默挂了电话。他怕死吗?当了二十年的中国子弟兵,做过班长,训过的兵蛋子都有几个排了。两次去南非维和,经历了子弹在耳朵边“嗖嗖”飞过,亲眼看见子弹穿过战友的胸膛,他真的怕死吗?他怕,但不至于真的怕。现在却被自己的女人指着鼻子说怕死,建国感觉自己的脸上发烫,心里紧的慌。回家的话题没有敢跟妻子再次提起。
生活真难!为了钱,中年人可以做牛做马,不要尊严了。建国有时候感觉自己像跟浮萍,从没有在家扎过根。大女儿初二了,总计陪伴的时间也不过一年。小女儿5岁了,因为转业回来,陪伴的时间稍微多点,稍稍弥补了当爸爸的对孩子成长中的缺失。在部队这么多年,建国天天盼着转业,回到老婆妻子身边去弥补对家人的缺失。家里县城2套位置比较好的房子,在村子上还盖了一栋阔气的三层楼房,装修的特别好。建国的脑子里只有家人团聚、孩子绕膝的温馨,却忽略了生活中的柴米油盐,夫妻间的相处磨合和回来就业的问题。
建国转业的时候,国家还是给了一笔很可观的安家费,因为他放弃了国家安排就业,他还额外获得几十万的费用,这在农村来说已经是很可观了。刚回到家里,的确如建国想象的那样,妻子温柔,孩子可爱。可是一个月后,面临着每个月固定的银行贷款和生活开销,妻子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说的话也越来越难听,阴阳怪气的指责建国一个大男人在家闲着。女人都希望可以嫁给一个可以依靠的人。2017年初那会农村经济还可以,妻子经营着一家“足浴店”,维持家用还是可以的。妻子白天睡醒就唠叨让建国下决心尽快找到工作。20多年的部队生活塑造了建国的体格和耐力,但同样也剥夺了建国在社会大学实践的经验,这些都需要建国在以后的社会生活中去弥补。
在来东京前,建国学过水电,做过水电工人,但最终因为收入的不稳定再次被妻子嘲笑;他去投奔过在苏州的三弟;在战友的工厂里做工人,甚至在街头卖过炸串串......但是最终因为种种原因都维持的时间不长,赚得自然也不尽人意。妻子可以买一万多的皮衣,却不能容忍建国每月几千块的收入。这一切改观还要从2018年国庆假期后,妻子告诉他帮他联系了“对日劳务输出机构”,可以去日本那边餐厅打工,保证没有2万左右的收入,吃住都包,还培训厨师技能。建国虽然忐忑和迷茫,但最终这些都强过现在是别人眼里的窝囊废,他想出去闯闯。经过3个月的用功培训和签证面试,建国在缴纳12万人民币中介费的情况下,踏上了日本东京的土地,来到了台湾人开的那个面店里做二厨。2019年是努力平安的一年,建国很感恩,直到新冠这个可怕的怪兽闯入。
“睡了吗?大哥?”三弟的微信又来了,建国只能无奈的将手机放在包里。他该回什么?他不知道。他的眼前是迷雾,心里是不断的挣扎,头痛和困意让他迷迷糊糊地靠着柱子坐着。他多么期望妻子明天能电话让他回家。他不是孬种,他不怕苦也不怕累,他有铮铮铁骨。但他上有老,下有小,他希望有事情的时候能陪在一起。
太阳再过几个2个小时就要从富士山后面升起来了,生活还得继续,建国重重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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