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找到盛老太太的时候,她正坐在离养老院不远的那条街上。
时值冬日,恰逢夜幕又悄悄降临,寒冷与黑暗将这条街上的人驱逐得所剩无几。
惨白色的灯光从锈迹斑斑的路灯里撒出来,直直的打在身上,不带一点温度。
老太太穿着红色且醒目的棉袄,此刻正实打实的坐在冰冷坚硬的地上。寒冷如现在,从口中呼出的热气在灯光下清晰可辨。
“小梅,你怎么来这里了呀?来,我扶你回去。外面太冷了,容易生病的。”我朝坐在地上因寒冷而蜷缩在一起的盛老太太伸出了手。
“我不回去。家里死了人,还有鬼,会杀人的!小清也不要回去了。”老太太见是我来了,抬起头像小孩儿似的开口。
01
我叫周清,今年刚刚在这家养老院供职,是一名培训上岗的护工。
盛梅老太太是我护理的老人之一。我成为她的护工,还是她指定的。因为她曾经说我长得很像她一个朋友,所以她才跟我亲近些。
她是一位生活完全自理的老人,所以护工仅需要帮助她保持房屋和被褥干净整洁,以及在她需要的时候帮她洗浴就够了。
这一切都与其他老人无异,但我总发现她身上有一些特别的地方。
养老院里的老人一般都会有子女等亲属探望。但唯独她没有,而她似乎也从不觉得孤单,总能自得其乐。她看起来至少年过古稀——面皮松垮得过分,脸皮毫不留情面地耷拉下来,活像一只哈巴狗。她脸上的皱纹一道一道,深得像刀刻上去的一样……
可她衰老的面容却和她灵活的行动不成正比。院里这个年纪的老人大多走路蹒跚,但她偏偏步伐矫健得像年轻人。
外在行动灵便得像年轻人,她的心态更像年轻人——会熟练使用智能手机,还让我一个可以当她孙子的人喊她“小梅”。
上面这些都可以被视作“正常”的话,那么还有一点让我觉得诧异不已:她是一名古稀老太,却有粗大的四肢、宽肩窄臀、微凸的喉结以及硬朗的手臂线条……
这些都是男人的体貌特征。
说老太太是男人,这太耸人听闻。因为她那丰满的胸部、女人特有的高亮音色以及一颗爱美的心不允许我这样判定。
我摆摆头,嘲笑自己思维太发散,警局里刑侦部的大队长或许都没有自己会猜。然后我抹了一把脸,把思绪重又拉回现实。
02
故事开头,盛老太太从养老院里一声不响的就跑到大街上坐着,是因为前几天院里发现死了一名老人。她说她害怕,就跑出来了。
按理说养老院里有老人去世,就和马路上会有来往车辆发生事故一样,不是什么值得拿出来大说特说的事儿。
话糙理不糙,道理也就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我们院里死去的这个老人,是非正常死亡。而且不止一点不正常,死得可以说是太过于惊悚。
那天早上去房间里送早饭的护工吓得当场就撇了早饭。他还尿了裤子,带着一裤子的骚臭和脏污,使尽吃奶的力气,瘫软的手脚一齐用上才爬出了那个房间。
我那时候也在院里,听到声音就去看了。我的表现比那个护工好多了,我没尿裤子。就扶着墙干呕了一阵,还很庆幸自己没吃早饭。
由于画面太过恐怖,我就说个大概,意会了就行,其他细节自行脑补。
老人是被倒挂在床上的。什么叫倒挂?就是绳子的一端系着老人的脚,另一端则挂在床上头的吊扇上。老人的头和肩膀还在床上,相当于是半腾空的姿势。
养老院的吊扇质量真好,我后来还夸了这吊扇。
闲话少叙,说回命案现场。
老人其实是全裸着的。裆部那个位置少了个器官,不说也都知道。那个地方血肉模糊,缺了的那个玩意塞在老人嘴里。嘴被塞得满满当当,血顺着嘴角一直流到耳朵里。
老人的四肢只剩两肢。胳膊不翼而飞,原来是被卸下来随意的扔在了地上。胳膊连着肩膀的部分能看见白骨和红肉。血腥至极,也难怪那个男护工要尿在裤子上了。
目前还没提到的就是老人的头了,死去老人的脑袋可算是被祸害惨了。
那个老人的头……不,是头皮被剥下来了。那个场景像是什么呢?
活像一只足球上长了苔藓,而后把足球皮连着苔藓给扒开。苔藓就是老人的头发,和着鲜血粘在老人脸上。脑袋算是开了瓢,也不知道糊在脸上的是不是脑浆。
别看我现在说的云淡风轻,那天刚看到这幅画面的时候,真是一万句“卧槽尼玛”都平复不了我的心情。
03
这些我看到的东西,都去公安局完完整整的做了笔录。从局子里回来,刚巧碰到一个护工朋友——冯徵。
“你还真进去看啦?你一个姑娘家,也不怕晚上做噩梦。”冯徵笑嘻嘻的开了口。
“那可不是嘛,一时冲动就进去了。还是我图样图森破啊,不过我胆子大,嘿嘿。”我同样开玩笑似的说。
顿了一会儿,冯徵拿眼瞟了左右。发现四下无人,才凑到我跟前认真说道:“你自己注意点安全,有事就找我……没事也可以找我。”
他的话,我心里记住了。倒是他后头那句话声音说得太小,我没听清。正准备答他的话呢,我眼一瞥突然发现有人过来了。于是打了个哈哈,笑着说:“你有没有认识优质男青年啊?介绍给我呗。”
话题被扯远,冯徵知道是有人来了,于是也不正经起来:“把我介绍给你怎么样?”
这边我和冯徵很快各自散了,继续回到工作岗位上。
那边的养老院里出了这么个事儿,院长开了会说是不能声张。还特地把我喊过去:“小周啊,那天的事你在警察局里说说就行了,别人一个也别提哈。”
我一听这话就懂了,于是笑开了说:“院长说得对,明明什么都没有嘛。”
出了院长办公室,我嘴角都笑累了。揉了揉嘴巴,一种强烈的直觉在我心里蠢蠢欲动,快要破将而出——
是“他”吗?
04
命案过去几个月了,凶手也没抓到。
警察看了监控录像,案发那晚没有人去过死去老人的房间。最后一个进去的是他的护工,就是那个吓尿了的护工去给他送的晚饭。可是那个护工进去之后很快就出来了,明显不具备作案时间。
案件陷入僵局。反正我现在是护工,也不关我一个护工什么事儿,所以我该做什么还继续做什么。
前面说了,我这人胆子大。所以这件事对我没什么影响,就是被冯徵的乌鸦嘴说中,做了几夜的噩梦。眼睛上多了好大一对黑眼圈,远看就跟墨镜戴上了似的。
那天我去盛老太房间打扫,看到她在看恐怖片,还是泰国的。
我心里一惊,想了想还觉得有点好笑。谁见过老年人看恐怖片的?心脏不好的,还不得直接撒手去了啊。
我很佩服自己,思维果然发散,看到这个还能笑出来。毕竟这盛老太太很可能没那么简单,自然不能拿来和正常老人作比了。
我拿着扫帚一通打扫,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仔细程度堪比警队刑事侦查。
果然心细是有收获的,我在床底下发现个小玩意儿。床脚和床板的拐角处,挂着一个小瓶。它是透明的,里面装了黄褐色的液体。液体里面还浸了个小人。
我不知怎么就摸到了小瓶,拿到手上看了一看,马上就又挂回去了。
打扫好灰尘之后,我带着所有我从房间里收集到的东西(头发一类),不动声色的就出去了。
05
出去之后,那个诡异小瓶的样子一直在我眼前晃悠,搅得人心慌意乱。
强行按下这种感觉,我去找了冯徵。
“前一段时间的命案非常诡异,凶手根本没有留下一点蛛丝马迹。所有的可能都被排除的话,那么剩的那个、看起来最不可能的答案,就是正确答案。”冯徵在给我倒水,不紧不慢的说出他的想法。
他这番话把我说得嗓子冒烟,我拿起水杯大灌一口温水。
“我觉得是‘她’做的,你觉得呢?”我喝完玻璃杯里的最后一滴水,脸色沉重的说。
“我觉得是‘她’用了什么邪术做的,这跟之前的案子不太一样,可能和怪力乱神有关。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她’又开始害人了。你要注意安全,跟组织随时保持联系。”冯徵脸上显现出从未见过的凝重神情。说着,他用温热的手掌按了按我的肩,温度从肩膀传到心里。
“我知道,这次的安排必须万无一失。”我眼睛定定的看向窗外。乌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散去,白云驱逐了乌云。太阳把云层扒开,将温暖和光明撒向人间。
人间会是光明的吗?我不知道,但我们会尽力驱逐走乌云。
06
冯徵担心我的安危,每天都会发消息和我确认情况。
直到有一天,冯徵带了队里的队长来了养老院。
“盛梅的房间是哪间?”队长急急开口。
“我带你们去。”我在前面带路,心里困惑不已。难道局里已经掌握足够证据了?
情况不明,我也摸不着头脑。到了房间门口,我先敲门:“小梅,我带你出去晒太阳啊。”
我很确定我的声音听起来没有异样,可房门仍然紧闭。
没等我继续开口,房门就被踹开了。
屋里空空如也,连个鬼影也没有。
糟了!她跑了!这是所有人的第一反应。
可是下一秒,盛老太太就从隔壁房间出来了。
“找我吗?”盛梅老太嗤笑出声,“我也玩累了,真没意思。”
“带走!有什么事局子里再说。”队长冷冷开口。
走之前队长在我耳边耳语了一句:“筱晴,这次的案子辛苦你了。”
07
我其实叫周筱晴,是市里公安局刑侦大队的一名女刑警。来养老院当护工,只是为了掩人耳目,方便接近目标。
5年前,我们市里出了一件骇人听闻的刑事案件。
一个孕妇在别墅里被人剖开了肚子,婴儿被取出而不知去向。随着小孩一起不见的,还有孕妇的下巴。
场面相当残忍,按理说剖腹取出婴孩也就算了,应当是干净利落的。可是现场的肠子、胃、肺和肚子里好几个叫不出名字的物什撒得到处都是。平时说的牵肠挂肚,再怎么也没有这个来得直观——肚皮敞得老开,肠子被拉伸得老长,却也还挂在肚子里……
同事吓到不敢睁眼。就连法医回来也说看得头皮发麻。
我那时候刚入职就碰到这种大案,也是奔波忙碌了很久。最后在局子里所有人的共同努力下,排除了所有可能,将嫌疑人锁定在死者的公公身上。
由于案件的社会影响过于恶劣,这案子即便过了几年也没有抓到凶手,局子里也还是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线索,有种“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味道。
说起养老院这条线索,还是个匿名的人透露的。
08
那时候有个人打警局电话,开门见山的说起几年前的案子,说的头头是道,于是队里也很重视。
我初生牛犊不怕虎,自荐去了养老院,以护工的身份去接近所有老人。
看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不对。
那时候盛梅老太太也在其中,可我还没有把她和杀人凶手想在一起。毕竟连性别、年龄长相和都对不上。
但她还是一个特别的存在,我在故事开头就说了。让我首先开始怀疑她的,就是她的男性体貌特征。接着是她似乎对泰国的养小鬼、炼尸油等邪性的东西很感兴趣。这也和孕妇的胎儿与下巴不翼而飞似乎有着某种联系。
那天在她床下摸到了小瓶,后经懂行的人分析,那是泰国的阴牌。其邪性程度不亚于养小鬼。
09
回到警局,所有人都是严阵以待的模样。
与此格格不入的只有盛梅,嘴角歪斜,笑得放肆。脸上的皱纹被撑开,让人怀疑褶子里面是不是还夹死了一些苍蝇臭虫。
审讯室内。
“你们觉得我是男的还是女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猜不出来吗?猜不出来我就不和你们玩了。”审讯室里到处都回荡着刺耳的笑声。
审讯的同事大声呵斥她,结果她置若罔闻。
我开了口:“当年你为什么要杀人?”
“我其实是男的”,处于癫狂状态的盛梅大笑开口,“不对,我其实是女的。你看我还有胸,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没等我开口,被镣铐铐住的那人开始挣扎:“我是阴阳人,就是不男不女的人。听说过吗?哈哈哈哈哈……你们知道这个社会有多黑暗吗?啊?!”
“我从小被人歧视,遭受暴力。等年龄大了,凭自己的努力发了财,还是被人看不起。我他妈做错了什么!?啊!!说话啊你们!”
“我养子之前对我多好啊,从来不嫌弃我。可他的老婆是个贱种,背地里戳我脊梁骨。”
“哈哈哈哈死了吧,都死了,都死了!”
“你们能找到我,也是我提供的线索。判我有罪的证据,也是我自己发给你们的……哈哈哈哈哈哈没人能杀得了我,除了我自己。”
“养老院里的那个死掉的老杂种,是被我养的小鬼给杀死的,哈哈哈哈哈死得好惨啊,比五年前那个贱种死得还惨,谁让他偷看我。”
“小清,知道我为什么没杀你吗?因为你长得很像我小时候唯一的朋友,哈哈哈哈哈我要叫你死,你还能坐在这里吗哈哈哈哈。”
“我变得这么老,或许是我做的事天理不容,所以我就得了衰老症?我才五十六岁,哈哈哈哈哈看不出来吧!”
这人疯了。
10
案件很快判定,成死罪。
那间他住过的房子也被封闭了。之前他养小鬼和供奉阴牌的东西也找了懂行的人给销毁了。
案子结了,我却有了心结。
“社会有多黑暗,我们真的知道吗?盛梅死了,不过不是她杀的自己。可以说她儿时遭遇的种种不公才把她推进了深渊。”
“所有人都是侩子手。”
我叹了口气,对着冯徵说道。
冯徵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头,以示安慰。
“这事已经过去了,就不要再想了”,他顿了顿又说,”上次我说把我介绍给你的事,你听进去了没有?”
我仰头看了看天,还好它还是明亮如初。
于是我转头对上冯徵的眼睛,笑了一下说:“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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