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诺【一】

杨叶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眼瞳瞪得老圆，仿佛刚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他呼吸急促，罩在嘴上的呼吸器不断喷着白雾。

他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不知什么材质的透明盒子里，大小像是为他定制的，从头到脚紧紧包裹着他，没有一寸多余的地方。

四周极静，微弱的光线从四面透了进来。

他像砧板上的鱼，又像是钉在棺材里的活尸，被动的隔绝在真空的世界里。

这是哪儿？！

他怎么会在这？

他记得吃完一包泡面就上了床……

脑袋像是被撕裂一般的痛。

他不得不放弃回想。

杨叶摸了摸四面的墙壁，突然摸到一根连着脑袋的线，他看不见，于是伸手拉了拉，宛若一根钢钉钉入脑中，他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意识。

“欢迎来到新纪元。”

昏迷前，杨叶似乎闻到了消毒水的味道。

时间：2017年12月12日，下午

地点：美国纽约第五大道

天空着了火，云朵红的仿佛要烧起来。

凌厉的风发狠的摧残着街上的人们。

白人小伙人气急败坏的捡着被狂风吹落在地上的广告单。

推着婴儿车的父母不得不把孩子抱在怀里。

天黑的快。

街上的路灯还来不及点亮，曼哈顿的上空突然爆出一阵巨大的爆裂声。

成片成片的玻璃渣从帝国大厦的上空往下掉。

遮天盖日的海水席卷而来。

接着无数蘑菇云在地球的表面爆开，光源消失，世界陷入一片黑暗。

人间宛如炼狱火场。

“啪！”

地球毁灭时的视频资料被杨叶关掉。

地球爆炸的72天，他在这艘飞往火星的亚诺号宇宙飞船上清醒。

一切像是好莱坞拍的灾难片，隔着屏幕感觉不到真实感。

在机器人洪小姐向他宣布身体一切正常，可以回归其他人群的时候，杨叶沉默的起了身。

悠长的过道，他穿过一扇扇戒备森严的电子门，又从10楼下到7楼，终于在醒来后的第7天，见到了其他的人类。

他出现的时候正值饭点，现场乱哄哄的，一眼望去大概有几千人。

这些人一看到他立刻止住了声。

惊诧的目光不断落在他身上。

他被看着全身不自在。

“我叫沈周，这是我的妻子张敏儿子沈涛。” 一名中年男人从人群中走出，用标准的中文对他自我介绍道。

“你好，我叫沈周。”

“欢迎你，杨叶。”他伸出手与他握了握。

这一刻，杨叶莫名湿了眼眶。

在沈周的介绍下，他认识了其他幸存的中国人。

一共七人，三男两女外加一个老者和孩子，沈周一家就占了三个名额。

其中最为特别的是那位来自西藏的高僧。

他将这艘飞船比作罪孽之地，将幸存的人类称为罪人。

杨叶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对他不置可否。

晚上7点，在机器人的强制下，杨叶回到了自己分配的房间，说是“房间”，称作“牢房”更为合适。

人一旦进入房间，房门就会自动反锁，直到第二天7点才会自动解锁。

不过万幸的是房间虽然不大，但五脏六腑俱全，厕所淋浴皆有，还有可娱乐的电脑。

杨叶洗完澡，拿着遥控器点开了电脑屏幕。

悬浮在空中的电脑屏，很快闪出一个为他服务的美貌少女。

杨叶心中玩意大起，报了一个岛国著名的“动作片”片名，屏幕不但很快跳出他要的电影片头，还“体贴”的询问他是否要转成6D观看。

他注意到在少女说话的同时，她身上的白色连衣裙也随之变成了全三点式的性感泳衣。的性感泳衣。

杨叶盯着少女肉感十足的胸口，感觉自己来到了新世界。

半睡半醒间，他迷迷糊糊的听到走廊上传来不少的脚步声，杨叶以为到了吃饭的饭点，于是起了身，借着门上的袖珍针孔朝外望去。

一群人连成一条线，他们睁着无神的双眼，跟在领头的机器人后面。

这么晚他们要去哪？

杨叶睡意全失。

突然一道杀伤力极强的蓝光向他射来。

他反应神速的从门后跳开。

金属门被射穿了一个大洞，警报在寂静的走廊上拉响，五六个手持重型武器的机器人转眼就堵在了他的房间门口。

该死的，一来就闯祸，真不属于他低调的风格。

杨叶懊恼。

半个小时候后，亚诺号上唯一的女官露易丝出现在他的房间里。

“你为什么还醒着？”女人穿着遮不住春光的绸质睡衣，长发乱糟糟的披在背后，她一进来，立刻蹙起了眉，目光敏锐的朝他瞪去。

杨叶不由红了脸。

“很抱歉露易丝小姐。”

“丹夫儿。”

“什么？”

“请叫我丹夫儿小姐。”露易丝纠正，烦躁的揉了揉发痛的脑门，不时斜眼打量着他。

“你刚才看到了什么？”

“我半夜起夜，想上厕所，结果门突然被人射穿了一个大洞。丹夫儿小姐，难道是有什么事发生吗？”

“半夜起夜？想要上厕所？”她重复他的话，话音里带着明显的质疑。

半夜想上厕所，是件很奇怪的事吗？

轮到杨叶皱眉。

露易丝盯着他看了好一会：“OK，明天会有人帮你把窗户修好。不过，你可能需要去趟船长室。”

蓝色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杨叶点了点头。

“那不打扰你休息了。”准备开走时，她似乎想到了什么，脚步微顿：“杨叶先生。”她转身，目光直直射向他的下身 ：“如果有生理需求，您可以向您的负责医生洪小姐提出申请，她会给你……”

“谢谢。”杨叶打断她的话，强烈忍住伸手去遮裤裆的冲动，尽量使自己在她面前显得大方自然。

露易丝耸了耸肩，不再废话，替他关了房门。

电子锁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杨叶疲惫的倒在了床上。

翌日，杨叶试探的问了一下其他人，发现他们都很神奇的在晚上九点左右就睡着了，而且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连机器人在他门上开了个大洞，也没有惊醒他们。

回想露易丝听到他起夜时露出的怪异表情，杨叶心里像是堵了一块大石头，想要拔掉，却又不知怎么下手。

下午三点，他被机器人召回了10楼的研究室，接待他的还是机器人洪小姐。

上楼前，有几个人一直盯着他。

“好了。”机器人洪小姐采好血样，很粗鲁的把消毒棉花按在他胳膊的针眼上。 杨叶痛得龇牙咧嘴，露易丝突然猝不及防的拿出一个黑乎乎的感应器贴向他的脑门。

洪小姐立刻惊叫了起来，笨重肥胖的身体从运送血液样本的传送单前冲了过来：“你要做什么？命令里没有扫描大脑成像的设定。”像母鸡护小鸡一般，它挤在他与露易丝中间，闪着蓝光的“眼睛”对露易丝一阵上下扫描：“露易丝 丹夫儿，亚诺号三号掌舵船员，女性，人类年纪26岁，三围是……”

“闭嘴！”

露易丝狠狠踹了洪小姐臃肿的下盘，“滋”的一声后，洪小姐更加频繁的对她发出警告：“不可使用武力，不可使用武力……”

“该死的！谁给她设定的程序。”

露易丝彪悍的拔掉它的主控电板，转头就把手里的扫描机砸向了杨叶。

彪悍的女人！

电流划过全身，杨叶有种触电的感觉。

黑暗，无尽的黑暗，带着绝望的黑暗，仿佛恒古漫长。

杨叶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黑暗里张开，像是触角一般，一点点沾染着四周的情绪。

一幅壮观的地底洞穴的画卷在他眼前慢慢拉开。

他站在滴着水的巨型乳石下，四面怪石林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昏暗的洞穴，唯一的光源来自远处尽头的茵茵绿光，他挪了挪步，一个狰狞的鬼面从他眼前一闪即逝……

明明有画面，为什么扫描不出？！

露易丝瞥了眼昏死过去的杨叶，再次看向手里的大脑扫描仪，最终认输的点开了手腕上的对讲器：“船长，依旧扫不出杨叶的脑成像。”

杨叶惊醒，发现自己仍坐在那张抽血的椅子上。

露易丝抱胸站在他身边，满面不解的看着他：“你看到了什么？”

“我……我……”杨叶突然感觉自己有些口渴，他咽了咽口水，站起对露易丝道：“还需要多久才能见到船长？”

“随时可以！”

露易丝皱了皱眉，但还是很礼貌的没有继续向他追问。

杨叶站起身，走了一段后，动作突然一滞，他揉了揉自己的脑门，后知后觉的转向背后的女人：“露易丝，你为什么砸昏我？”

“因为……”露易丝耸了耸肩，没有注意到他的用词：“你的脑门很性感。”

“是嘛？”杨叶勾嘴一笑：“其实我其他部分也很性感。”

杨叶没想到亚诺号的船长是个中国人。

不，正确说应该是华裔美国人。

面前的男人约莫三十出头，特制的银色船长服让他看上去十分的气宇轩扬。

“你好，我是亚诺号的船长约翰，见到你很高兴。”

他主动伸出手，隔着白色的会议桌与他握了握手。

“我是杨叶。”

“我们见过。”

他指了指他对面的位置示意他坐下聊。

“你在生命舱醒来的时候，我在。”他的话，让落坐的杨叶动作一顿。

“这次请杨先生来，是有些问题想问杨先生。”

“请说。”

“您为何能在生命舱里自己觉醒？”

“很抱歉我没法回答您的问题，因为我连生命舱是什么都不知道。”

约翰审视着他，似乎在斟酌他话里的真假，兀自静了一会，才迟迟开了口：“你可以把生命舱理解为母亲的子宫。当人类进入生命舱，所有细胞会冷冻到量子基态，生命体征静止，直到我们重新设定。”

“我的情况很特殊？”

“是的，没有例外。”约翰点头：“沉睡的活体若想脱离生命舱的控制，只有一种可能，那就是死亡！”

“我记得好象有个姓薛的物理学家提出了一个什么猫的……”

“薛定谔猫。”约翰很快道出它的名词，他笑着打趣：“您不是那只猫，更何况薛定谔猫的理论并不适用于我们的生命舱。”

杨叶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心说本想装个逼，没想到立马被人揭破。

“对不起，我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生命舱里觉醒。”

“杨叶先生，亚诺号上没有您登船的信息。”

“你们该不会怀疑我非法入侵吧？我应该没这个能力。”

杨叶笑。

坐在他对面的约翰船长并不觉得好笑，他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杨叶不得不收了玩笑：“我只记得我吃了一碗泡面上了床，醒来后你们就告诉我地球灭亡了，亚诺号正在飞往火星实验基地的路上。相信我，约翰先生，我的疑问不会比你少。”约翰手指在虚空上点了点，虚空之上浮现出一份实物表格。

“您的各项指标都高于常人。尤其是迪安分子，已经超过人类所能负荷的。”

“这意味着我要死了？”

杨叶盯着屏幕上显现的一连贯复杂数字，脑袋打结。

“不，理论上不会。”

“理论上不是”是什么意思？

“基于杨叶先生的特殊性，我们希望您每天能上来检查一次，就像您刚才做的一样。”

他没有选择对吗？

杨叶爽快点头。

“最后一个问题。”

“请说。”

“如果人类即将面临灭种绝迹，你愿付出一切去阻止吗？”

“当然。”

约翰起身，对他伸出了手：“希望我们合作愉快。”

“我的荣幸。”

杨叶与他握了握手。

金边眼镜闪过一道可疑的反光，男人冲他笑得高深莫名。

时间还早，杨叶下了十五楼，就去找沈周他们。

他刚出电梯，就被三尊“大佛”拦了下来。

“Hey man ,请跟我们走一趟。”翻译器翻译出的话又冷又硬，杨叶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被人领住后衣领，一路拖进了一间类似祷告室的房间里。

他们把他丢进了人群。

哗然声中，以他为中心，人们让出了一块空地。

余光不经意扫见默默退出门外的沈周一家，杨叶暗了暗眼。

“让我们看看——从生命舱觉醒的男人是不是救世主？”

未等他站稳，一拳已向他砸来。

簇拥在他们身边的男女热心沸腾。

重拳一次次击在他的脸上。

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脸肿了起来，温热的液体从脸上流下，他的意识有些飘忽，心理似点了一团火，想把一切毁灭殆尽。

监控室里，所有人默不作声的盯着液晶屏里男人的反应。

“迪安分子高，并不代表他的机能跟它们是一样……”

“你看。”

约翰打断露易丝的话，冲她指了指正对杨叶俊脸的监控画面：“看见他眼神的变化了吗？”

所有人顺着他的指向望去……

温热的液体不断洒在他的脸上。

当所有声音重回他的世界，他赫然发现自己满手是血，奥巴倒在擂台上，血不断从他身体里流出，他的脸血肉模糊，已经完全变了形。

他做了什么？！

他看了看将他强行架住的男人们，又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最后望向了擂台下的女人。

“杨叶先生，这几天您需要在这里呆上一段时间。”

露易丝把他关进一个黑漆漆的房间。

“他死了？”

“是的。”

光源从外打在她的脸上，让他看清她脸上的冷漠。

不知是对生命的冷漠还是对他的冷漠。

“能给我开盏灯吗？”杨叶动了动嘴皮：“我……我怕黑。”

“对不起，我不能这么做。”

露易丝关上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世界重回寂静。

黑暗中，杨叶曲膝抱紧了自己。

他记得，他原来好像并没有这么怕黑。

这一夜，杨叶做了噩梦，梦中他又梦到了那个场景。

他走在没有尽头的黑暗，一个狰狞的鬼脸一闪而过，他跌倒在地，触地的手满是鲜血，沙土里裹着许多软软糯糯的不明物质，像是人的内脏。

不知从哪刮来的鬼风，吹的他全身鸡皮疙瘩直起。

五个似人非人的怪物拿着长长的、类似人类长锯的家伙出现在他的面前。

他全身不能动弹，眼睁睁看着他们拿着锯子对准了他的身体。

冰冷、尖锐的刀面划破他的皮肤，割开他的血管，他明显感觉到了被分割的痛苦……

“你还好吧？”

不知过了多久，杨叶被人推醒，他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还好，是个梦。

“你现在可以出去了。”

杨叶目光呆滞的看着眼前的红发女子，恍如隔世。

“杨叶，你是个特别的人。”

冰蓝色的眼睛看着他，露易丝莫名其妙的对他落下这么一句。

铁门再次合上，不透光的黑色隔断自动缩回墙里。

十几具死相狰狞的尸体躺在血水中，血水越过地下暗卡，缓缓流向了杨叶曾经所呆的角落。

杨叶再次出现在人前，明显感受到四周对他的变化，挡住他的男男女女自发的朝两边退去，他根本不需排队。

杨叶端着餐盘在老位置上坐了下来，故作轻松的跟其他几人打了招呼。

“怎么没见宋戬？”

他不提还好，一提气氛陡然间变得紧绷而又压抑。

沈周的儿子咳嗽了下，立刻被他母亲紧张地捂住。

餐厅里，隐藏的液晶屏从四面降下，准时播放起地球毁灭前的影像。

几千人鸦雀无声。

悲伤的气氛让人不能喘息。

（未完）

杨叶忽然发现那天在走廊上见过的人似乎再也没有出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