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雾一样消散

享乐，极度的享乐。

李吉今年十九岁，他在十七岁时，就已辍学了。说来在外打工已经两年了。这个春节，他例行回家。

李吉的家在一个小镇的一角，几代人都住在这里。小镇的经济发展不好，有些萧条，但网吧酒店还是有的，李吉和一起出门打工的同乡伙伴昼夜出没于这两个场所。家是不必经常待的。

网吧，深夜，李吉倚在沙发上，用手拿掉嘴里的烟，盯着电脑屏幕，缓缓吐出一口烟气。在烟雾缭绕中，他的脸上流露着不耐烦的表情。

“像我们这群人，回来时穿得很好，让人看了羡慕，谁又知道我们在外边是怎么过的。”

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是对谁说的，同伴都正专注地打着游戏。

他有些累了，或者说这五年他一直在很虚弱地度过。

他浑身瘫软地倚在沙发上，一条时间的河流在他的脑子里哗啦啦地流过，一个红色少女的背影定格在了他的脑海中。

有一些东西，原本以为已被自己忘记，到头来却发现它一直就在那里，记忆是那么清晰，有意无意时总会想起。

她叫南秋，和李吉住在一个小镇，是一片像秋天飞舞的落叶一样向往自由的女孩，辉煌的秋之红色非她莫属。

关于南秋的记忆碎片一一闪现在他迷离的脑海中，就像追寻大海包裹着的一片片若隐若现神秘的冰块。

李吉曾经也是一个放荡不羁爱自由的人。他和南秋有过一段恋爱，当然是没有结果的。在某一天，李吉就不来学校了，在一个夏日凉爽的早晨，李吉就坐上汽车去打工了。

他没有向南秋告别。这两年留在家的日子短暂，原本在手机上约定相见也没见成，或者说李吉一直害怕，以致再不联系。

算起来，李吉和南秋一届，李吉高一辍学，南秋今年正上着高三。

李吉起身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回来后又嚼了块槟榔，像打了鸡血一样，他继续热血的游戏。

“小花！来一局，我们打排位去！”李吉对坐在旁边的同伴说。

“等会，我这局还没打完呢！”

“操。投降吧！”李吉抽身去夺小花的键盘。

小花把键盘往旁边挪了一下，侧身抵挡着李吉伸来的双手，继续游戏，“操什么操！有本事找个女朋友去。”

李吉不甘示弱:“像我这样的，不过是不想找，想找的话不是一抓大把么。”

“你倒是找啊！”小花打赢了，他静静地盯着电脑屏幕，欣赏着胜利的结局。突然他像想起了什么，沉吟了一会，说:“和南秋分手后，再没恋爱了吧？”

“滚！打你的狗屁游戏去吧。”

在李吉和小花一起开始打游戏时，李吉说:“我们是不可能的。”

沉默吧，像冰一样寒冷，不会失去自己。

一个傍晚，李吉和同伴去澡堂洗澡，出来时天已经黑了。

最近镇上正在修路，扬起的黄色尘土像雾霾一样笼罩着一切，没有路灯，在黑暗中黄色的车灯像一个个太阳般照射着空中的尘土。

李吉他们就走在这样的路上，几步远就看不见了，黄土像浓雾一样。

一辆像自行车一样的小电车从他们身旁弥漫的黄尘里穿梭而去，无法看清，只能分辨出电车上一前一后坐了两个人，只能听见一个男生叫了一句“南秋”。

“南秋……”电车走远了，这句话在此处却还未消散，像一阵缓风。这个声音也许只有李吉听到了，他的同伴都提着饮料瓶还在走着，没人提起。

李吉不语，向后看去，在黑暗中黄色的车灯像一个个太阳般照射着空中的尘土，什么也看不见。

这一刻，像被风吹拂，他突然有些释然了。

他们去一个小店，围在一张小桌旁，喝啤酒。

一人一瓶酒下肚，都有些醉了。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要去寻找光明。”小花唱道，接着说，“想当年我也是个文艺青年，但到现在也没再写过一个字，天天醉生梦死，受人唾弃。”

“我敢说，你要是纸醉金迷，就没人会看不起你。”有人说。

春节之后，李吉他们就要走了。

或许是年轻，他们拒绝了父母的护送，一起提着大包小包坐上了去县城的公交车，他们要去县城的车站，在那里去向远方。

在两年前，第一次坐上去远方的车辆，小花心情激动，浑身颤抖。两年后，坐上同一辆车，习以为常的小花领悟到一句话:“故乡，我们早已没有了故乡。”

沉默吧，像冰一样寒冷，不会失去自己。

李吉放置好包裹，坐在座位上。当他向后看时，忽然就看见了南秋。

红色的长长的遮住膝盖的棉袄，黑色的波浪似的长发，这就是现在的她，比两年前更加深红的秋天的落叶。

南秋对着李吉微微一笑。

“现在还好吧？”李吉先开了口，脸上挤出一个微笑。染了一头黄毛的他，面对两年后的南秋，说起话来却有些拘谨了。

“还好呀，”南秋轻松地说，“有男朋友罩着呢。”

李吉没吭声。

“以前一直没见成，现在总算是见了面吧？”南秋说。

“是的，现在就特别怀念以前在学校的日子。”李吉小心翼翼地问，“现在你还上着学吧？”

“当然喽。”

“那就好，一定要好好学，将来一定比我强。我现在就后悔当初，要像你再坚持两年，不论好歹，总能考上个大学。”

南秋不再答话，看着窗外。李吉转回头去，看着前方。

“吉儿，你还会害羞啊，脸都红了。”

“李吉，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怂了，要是我，我就……”

李吉的同伴调笑他。南秋一直看着窗外，他也不再说话。

……

快下车时，南秋拍拍李吉的肩膀，从怀里的包里掏出一本书给他。

“什么书啊？”坐在旁边的小花凑过来，看到后，嘴里喃喃地重复了一遍书名:“在路上。”

学校无论怎么残酷，都是一个温室，哪怕只有萌芽，都能生长成为一条主干，枝叶繁茂。但愿不会有人来砍伐

车到站，李吉他们和南秋分别。

在路上，去向远方的长途汽车的硬座上，没有酒的旅程中，李吉收到南秋发来的一条qq信息:

我没变，你变了，让我看不起。以前的你，永远不会后悔，像刹不住的车一样，只会一路冲下去。

我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是最自由的时光，好像飞起来一样，一直让我无比留恋，就像一杯喝不完的美酒一样。但从此以后，我将会遗忘。

不论我有没有男朋友，永远不再需要你，你原本是我的信仰，现在却成了一滩烂泥，变得和他们一样。

永不再见。

“亲爱的，永不再见。我变了，我成了烂泥，我一头扎进了世俗之海，为什么海水没有干涸，让我一头栽死在淤泥里。是的，我没钱，我要去生活。”李吉在心里说，有些矫情。

车窗外灯光闪过，此夜注定无眠。

像雾一样消散 像雾一样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