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三月。苏浅盈捧着一本书，斜靠在书架旁。张祺瑞轻轻把芙蓉糕放在桌上，“在看什么？”
突然出声吓得苏浅盈手一松，书掉在了地上。她弯腰去捡，却有人先她一步捡起来，递给她，“看得这么入迷吗？”
苏浅盈摇摇头，拿着书坐到椅子上，随手拿起一块芙蓉糕往嘴里塞。
“最近局势不稳，你多待在家里休息，尽量别出去了。”苏浅盈点头，张祺瑞轻叹一口气，“盈盈，我们已成婚一年，你……”
“我累了，请你回去。这段时间我都不会出去的。”
张祺瑞被她一抢话，鼓足勇气想说的都憋了回去。默默点头，出了书房，替她关好门。
把书丢到桌上，苏浅盈甩甩头，试图把那人的样子从脑子里甩出去。自上次一别，自己都多久没见过他了。
那日她回去后，绝食，自杀，逃跑都没成功。后来瑞王爷抓了齐管家，告诉她如果她继续胡闹，不仅齐管家得死，她那远在蕃外的独苗表哥得死，她日日纠缠的顾展明也得死。
苏浅盈就知道，他那么多疑精明的人，连自己的发妻都不放过，怎么会放过她呢？之后她就安分了，日日呆在房里，等着被嫁出去。
嘴里的芙蓉糕突然吃着有些苦，苏浅盈猛灌了一大口水。“小蓝，帮我叫一下齐管家。”
屋外的丫鬟高声应了一句是，没多久书房门被人敲响。
“格格，您找我？”
站起来拍了拍裙子，“走吧，陪我出去一趟。”两人却在府门口被拦住，“对不起少夫人，少爷吩咐除非有他的令牌，任何人不得出入府。”
苏浅盈挑眉，“连我也不行？”
说话的人弓着腰，连头不敢抬，“请少夫人谅解。”
苏浅盈了然地点点头，挥挥手，“罢了，你们很棒，尽忠职守。”
惊喜地抬头却只看到苏浅盈的背影。他连忙拉着旁边一起守门的人，“你快敲我一下，我拦了少夫人，少夫人不但没生气还夸了我，我不是在做梦吧？”
不管她这一句话给门房带来了多少震撼，苏浅盈只知道自己的右眼皮一直在跳，一种极度的不安感慢漫延开来。“齐管家，近日可有出什么事？”
齐管家四下望了一圈没人，压低了声音：“这段时间我也没出去，不过前几日听他们聊天说外面闹起义呢。闹得沸沸扬扬的，这小皇帝可是日日焦头烂额，也不知能撑多久。现在是人人自危，估计少爷不让您出去也是因为外面太乱了。”
苏浅盈点点头，“这一次怕是没那么简单就能过去。这皇家的统治本就是岌岌可危。先不说内部多么肮脏混乱，就对外，百姓长久被压榨，早就该反了。”
“嘘！”齐管家不放心地又探头探脑看了几遍，“哎呦我的祖宗，这话是你能说的嘛？隔墙有耳，你可收敛些。”
有些好笑地扯了扯他的胡子，“知道啦，唠叨！”
宝贝地捂着自己的胡子，偷偷瞟了几眼苏浅盈。苏浅盈失笑：“有事你就说，遮遮掩掩的是要干啥。”
齐管家咳了两声，想了想还是开口，“这次起义，带头的就是您之前读的学堂。据说朝廷为了镇压，弄死了不少人。”
苏浅盈抓住齐管家的胳膊，“他呢？”
齐管家摇摇头，“他没事，就是，就是……”
见他支支吾吾半天不说全，苏浅盈着急了，伸手就扯他的胡子，“快说！”
“疼疼疼！他他他没事，就是失踪了。”
“失踪了？”苏浅盈皱着眉头，“什么叫失踪了？你之前不是一直有让人看着学堂的动静吗？”
“那么一闹乱哄哄的，谁还看得住人啊！我只知道那日他被袁冰萱救走，就是之前和您一个班级的袁冰萱，之后就再也没出现。”
“袁冰萱？”想起那个娴静端庄的女子，怅然地松开手，“也是，他那么好的人啊……安全了就好，安全了就好。”
齐管家捂着下巴心疼地跟着她，她却挥挥手，“别跟着我，我想自己呆着。”
张祺瑞回府时，卧房书房厨房都没看到苏浅盈，门房说她没出去，齐管家也不知她在哪，他连忙让人找，差点没把房子给拆了才在酒窖里找到她。
让所有人退下，避开四下散着的酒瓶，就看到苏盈浅一身白衣，毫无形象地坐在地上，手里还拿着一瓶酒灌着，张祺瑞每一步都走得极为沉重，都知道了吗？那我该怎么办？
也不拦她喝酒，坐在她旁边陪她一起喝。等苏浅盈彻底喝醉了，倒下了，他才将人抱在怀里，“盈盈，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用，我没用……”
第二日苏浅盈捂着发胀的额头爬起来，就看到趴在桌子上睡着的张祺瑞。低头看到自己衣物完整，松了口气。从一旁捞了件衣服，轻轻盖在张祺瑞身上，没想到就惊醒了他。
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吵醒你了？”
张祺瑞摇摇头，突然站起来，抱住了她。“盈盈，想哭就哭吧。”
“啊？”苏浅盈莫名其妙，想推开他但他却越抱越紧。
“对不起，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阿玛。”
苏浅盈一怔，昨天就有的那种不安感愈发浓烈，“阿玛？你说什么？”
这下轮到张祺瑞怔住了，僵硬的松开苏浅盈，“你，你不知道？”
“我应该知道什么？”
“你不知道昨日为何喝了那么多酒？”
苏浅盈皱眉，“我应该知道什么？”
张祺瑞舔舔嘴唇，“小蓝，伺候夫人洗漱。”避开苏浅盈锐利的目光，“我去找厨房给你准备早餐。”
苏浅盈也不拦，“什么时候厨房需要你专门跑一趟去吩咐了？张祺瑞，你不说没关系，我自己出去问。”
“我，哎，盈盈……”纠结半响，张祺瑞拉着苏浅盈在椅子上坐下，“说可以，但你不能太激动，万事还有我。”
苏浅盈没什么表情，略微颔首。
“这段时日外面闹得厉害，皇上为了安抚人心，打出了是奸臣吞私，虐待人民的名头，抄了几户大臣家。其中为首的，就是瑞王府。你阿玛和周姨娘他们，都被压入天牢，昨日午时，全部当众问斩。”
苏浅盈眨眨眼，还是没什么表情。张祺瑞握住了她的手，冷冰冰的，他便用双手捂住，来回搓着，“盈盈，你要想哭就哭吧，我在这儿呢。”
苏浅盈慢慢把手从他手中抽回，“你去忙吧，我没事，想一个人静一静。”
张祺瑞犹豫片刻，还是点点头，“盈盈，不管怎么样，你记住，我就在你身边，一直在。”
苏浅盈用力掐着自己的胳膊，当年外祖父一家被抄家，母亲上吊自尽的场景还历历在目。这就是传说中的，报应吗？她慢慢从椅子上滑下去，抱紧自己。
张祺瑞这几日都陪着苏浅盈，可她冷静得不像话。不哭不闹，也什么都不问。可就是这般的安静，让他越发害怕。不过他还没陪苏浅盈陪出个所以然，张尚书也就是他的父亲，带着他母亲还有一大堆人到家里闹了。
“什么？父亲，您这样过河拆桥，要今后别人如何看待我们张家？”
“这不是过河拆桥，这叫权衡利弊。现在瑞王府被灭，连着一大堆大臣，你真以为皇上只是为了平定民心吗？不过是瑞王爷一派越发壮大，他感觉到危险而已。我们张家还没被收拾，那是你父亲平常勤勤恳恳。你要是执意留下这女人，咱家也得完蛋。”
“父亲，盈盈是我的妻子，而且……”
“不用吵了，张公子，给我一封休书吧。”突然书房门被打开，苏浅盈走进来，身后还跟着张夫人。
张祺瑞皱眉，过去握住她的手，“说什么胡话呢？盈盈，没事的，你先回去，让我和父亲聊聊，马上就好了。”
张夫人把他握着苏浅盈的手扯开，拽着张祺瑞走到一旁，生气地敲着他的头，“我看你才是疯了。你和她结婚一年都没有夫妻之实，现在人家都瞧不上你，自己来要休书了，你还不愿意。”
“胡闹！”张尚书用力拍着桌子，“你们竟然到今日都没有圆房？”
张祺瑞不说话，抿着唇看着苏浅盈。苏浅盈点头，“是。所以请张少爷，赐我一纸休书。”
张尚书气得手都在抖，“混账，你这个不孝子！赶快写，赶紧给我写。我张家的脸都被你给丢尽了。”
“你真的，想要休书？”
苏浅盈对上他复杂的眼神，缓缓点头。看到她眼里的决绝，张祺瑞突然笑了，“好，我写。苏浅盈，我在你身边守了整整一年，你成功向我证明，我就是个傻子。”
苏浅盈看了眼凶神恶煞的张尚书，到嘴的那一句“不是”硬生生地憋回去，默默等着。从地上捡起张夫人丢过来的休书，她轻轻说了句“保重”便再没回过头。
张府门口，齐管家已经收拾好东西在门口等她了。一直走到大街上，齐管家还在骂骂咧咧，说着张家的不好。她从小铺上买了两个包子，塞了一个到齐管家嘴里，“别骂了，是我主动要的休书。张祺瑞，一直在据理力争。”
齐管家咬了一口包子，说话有些含糊不清，苏浅盈没听清。随便找了一家客栈，便带着他住下。谁知还没来得及躺下，就被突然闯入的官兵带走，抓入了天牢。
安静地在角落里坐着，看着跑过去灰扑扑的老鼠，苏浅盈觉得上天在和她开玩笑。突然一下子，她失去了所有，马上连生命都要失去了。
第五天了。她慢慢在墙上划上了第五条线，怔怔地出神。他们是要干什么？抓了自己，不审问不定罪，就这么让自己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开门。”苏浅盈抱着自己蜷缩在角落里，听到声响抬头，就看到顾展明一身白衣，站在门口。
他一步一步走过来，蹲在自己面前。她已经用力揉了很多次眼睛。伸手戳了一下他的脸，手被他抓住，她一颤，“没在做梦。你怎么进来了？他们要干什么？你……”
“我没事。”顾展明将她抱起来，轻轻一笑，“你也没事了。”
苏浅盈感觉自己还是在做梦，不然怎么会见到顾展明，还出了天牢，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睡着了。她猛地睁开眼，入目是淡灰色的床帘。皱了皱眉，昨天……顾展明……天牢……睡着了？她翻身下床，“先生？先生？”
“别喊了，他不在这儿。吃点东西吧。”
“袁冰萱？你怎么在这儿？这是哪？”门突然被推开，苏浅盈诧异地看着进来的袁冰萱。
见她一副防备的样子，袁冰萱翻了个白眼，把餐盘放到桌上，“这是他吩咐的燕窝粥，还有一些小菜。这里是顾府，你要是想找顾展明，吃过之后，右转笔直走，他在那里。”语罢冲她点点头，便走了。
这来也匆匆去也匆匆的倒是搞蒙了苏浅盈。随意喝了几口粥，就按照袁冰萱说的去找顾展明了。
“这苏浅盈我也给你救出来了，你是不是应该给我点报酬，让我知道我做的值不值。”听见自己的名字从一个陌生男子的嘴里说出来，苏浅盈皱了皱眉，不动声色地凑到了一旁的窗户，附耳细听。
“这次多谢袁总管帮忙。这是我画的兵力分布图，以及一些新的计划。”是顾展明的声音。
“这是为了我，他和别人做了交易？”苏浅盈心下震撼，不小心后退一步，撞倒了一旁的花瓶。慌乱中看到一旁的假石，连忙躲进去。
“谁！”袁总管毕竟是武将，出来查看的速度比顾展明快很多，看着地上凌乱一地的花，余光瞄到苏浅盈还没藏好的白色衣角，了然的挑眉，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随即拦住刚到门口的顾展明，“一只野猫罢了，跑了就跑了。不过这瑞王府一家死得倒是真惨，尸首都没人收。多谢顾先生出的主意了。”
顾展明正疑惑哪里来的野猫，没细听他说了什么，随意点点头，便被要求送他离开。
听着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没了动静。苏浅盈才将咬在嘴里的手拿下来，血一滴一滴地往下掉。学堂带的头造反，镇压时他被袁总管的女儿袁冰萱救下来，瑞王府因为权势过大被灭，最大的直接获利者就是袁总管……
顾展明，你可真是好谋算。那我呢？留我在府内，是要干什么？是觉得直接杀了我不痛快，折磨我吗？还是说，那些日日纠缠于你的时光，也给你带来一点感慨，想放了我吗？
苏浅盈只觉得可笑。回到刚刚那个房间，顾展明已经坐在里面了。看到她回来，眼前一亮，“你这是去哪了？”
看到她手上的伤，又连忙着急地四处找药，给她包扎。苏浅盈看着蹲在自己面前，包扎得无比细心的人，周身阵阵发凉。“先生，我父亲，死了。”
顾展明一僵，脸上的神色有些不自然，“我知道。”
“死了，都没个收尸的人。”
顾展明沉默地点点头。看到他不同于寻常的神色，看向她的眼神里还带着愧疚，苏浅盈就觉得更可笑了。“你，是怎么把我带回来的？为什么要把我带回来？”
顾展明把她包扎好的手轻轻握在手心，“苏浅盈，你给的那个箱子，那些信我都看了。”
“呵，所以呢？可怜我吗？”
“不是。苏浅盈，我知道你现在心里一定很难受，突然发生这么多事。你先好好休息吧，等你恢复些精神，我们再好好聊聊。”
“告诉我什么？你想告诉我什么？”
见她情绪激动，顾展明深知此时绝不是坦白的好时机，但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比较好，只能沉默地摸了摸她的头，“好好休息吧。”
“呵。”打开他碰到自己的手，面无表情地往屋内走。顾展明皱眉，想跟着又不敢。暗暗决定要去找袁冰萱问一下，女孩子喜欢什么东西，要怎么哄女孩子开心，悄悄地离开，替她关好了门。
脱掉身上的白色襦裙，旁边顾展明替她准备好的衣物，也是白色。呵，还真是他的风格。有些厌恶，却又不得不穿上。
旁边的浴池还微微冒着热气，玫瑰花瓣凌乱地飘在上面。苏浅盈不小心碰倒了一旁的瓷碗，引来外面的小丫鬟敲门，陌生的声音让苏浅盈有片刻的失神。“小姐，可需要帮忙？”
“别进来，不用。”撒了一地的玫瑰花，那般刺目的红。她突然有点喜欢上这个颜色了。
默默拿起地上的碎片，在手腕一划，看着暗红的血喷涌而出，她竟有些开心。感觉有些疼，慢慢将手挪到温热的水里。她先是半躺在那里，后来就蜷缩到了一起。
顾展明接到消息从学堂赶回家，眼前的画面让他的手不住颤抖。袁冰萱手上还拿着顾展明吩咐送给苏浅盈的书，“我进来就是这样，她……”
粗暴的从她手里抢过书，“滚出去，你们都滚出去。”
一向温润如玉的人突然变成这样，成功让袁冰萱怔住，丫鬟们就搀扶着她退出去。
顾展明脚步虚浮，轻轻把书放在苏浅盈旁边，“我按照你往常爱看的类型买的书。你不要睡了，起来看看。”
微风拂过，地上的玫瑰花瓣转了几圈落到苏浅盈的裙摆上。顾展明拿起她无力再握紧、摊开的手心里的那块瓷片，上面还沾着她的血。
他温柔一笑，在相同位置上也沾上了自己的血。趁着还有力气，轻轻拥住苏浅盈，“我知道最近发生了很多事，你也一定很累很累。那就休息吧，我陪你一起。”
他笑得安然，梦中，他在苏浅盈第一次鼓足了勇气拦住他的时候，摸摸她的头，说，“苏浅盈，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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