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初恋,是十年后。
一直没有放弃过寻找初恋,哪怕是婚后。我不相信,那个曾经为爱情跳河的女孩,会活得云淡风清,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一样。
有一次,上海自来水公司来我们小县城扶贫支助,我当时跟随采访。我跟他们打听,有没有一个地方叫长桥一村。他们告诉我,可能在杨浦区。长桥一村,是毕业的那个暑假,我给她写信的地址,一直刻在脑子里。
后来,我又辗转找到她的闺蜜,要到她的联系电话,当然,这一切都瞒着老杨。
我曾无数次想过,如果还能相见,她会是什么样子?一个居高临下的人妻贵妇?还是光鲜亮丽的白领丽人?她曾那么喜欢名牌,跟我如数家珍地教我认识她的品牌:裤子是苹果的,衬衫是三枪的,还有高级的洗面奶,木棉牌的吉它。这是一个上海姑娘的骄傲。
那一天,我们约在人民广场见面。那一年,我三十二,她三十一。
她比原来明显胖了。但漂逸的长发还在。那些春日暖阳的午后,我们曾躺在校园的草坪上,后山上,操场上,我曾无数次去亲吻她的朱唇,拨弄她微黄而开叉的发梢。
我们坐在一个咖啡吧里,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
"早知道会变成今天的样子,我当初就应该嫁给你。我妈也不会那么坚决反对。"我才知道,她还是单身,而我已是人夫人父。
她妈当年棒打鸳鸯,毕业前来学校强行把她带走了。我在校园里跟她妈理论,跟她吵,骂她势利,骂她是一只手戴着几个金戒指的拜金女人,骂她夺走了我们的爱情。
可是,谁让我家穷呢?
她第一次去我家,在那个老爸用两块水泥板架起来的茅坑上过厕所以后,我就看到了她眼里的躲闪。
我真的理解。要怪就怪我不该去招惹这么优越的女孩。
大约一周以后吧,她说要作东,请我去玩嘉年华。人生头一回玩了蹦极。站在几十米高的跳台上,看着下面米粒般大小的人影,我怎么也没有纵身一跃的勇气。
我觉得我是个贪生怕死的人,没有她那么勇敢。毕业前我跟她妈吵的时候,她就是直接跳进化学楼边的池塘的。就是那一个纵身,把我的整个灵魂都带走了。
陪练员把送我送到地面,我就开始呕吐,她不停地帮我搓后背,给我喂水,一路搀我离开。
在南京路步行街,有家商务酒店。"我扶你去休息一会吧。"她说。
我们开了房,我披衣斜躺在床上,她坐在圆椅上,开始了穿越十年的对话。原来,毕业后她被妈妈带回上海,被家人软禁起来。暑假里我给她的信都收到了,但是她妈不让她回信。
"你为什么没结婚?"我很想知道她单身是不是跟我有关。如果真是,那我真的有罪,我应该赎罪。
"也许是命中注定吧。"她躲闪着我紧逼的眼神。"26岁的时候谈过一个,对方没房子,分了"。
我大致知道了她这十年的经历:先在一家幼儿园做了一阵子老师,后来舅舅怕妈妈回上海跟他争外婆家的房子,想办法挤兑他们。不久她们便搬出去了,买房子欠了不少钱。有阵子她跟妈妈一起开了家店,把债还了。现在在一个私人小老板那做会计。老板四十多了,总找各种理由要她跟着去出差,色迷迷的。
那天我们在宾馆里聊了很多,从中午一直聊到天黑,我才送她坐上回家的公共汽车。
"你还爱我吗?"分开后,她在qq里问我。那时我还没买房,在网吧里跟她视频。
我一时语塞。
人就是这么奇怪。十年里寻寻觅觅,见了面五味杂陈。我突然发现,竟然不知道寻找她是为了什么。
也许,就是单纯的想知道她过得怎么样吧。刚开始知道她单身,我震撼,以为是我造下的孽。为此,我还郑重地通知老杨,让她做好离婚的准备。当我知道并非因我而起,我倒有些释怀了。
问我爱不爱了,我回答不上来。我只是觉得造物弄人,上帝太滑稽。你想要的东西却偏偏不给你。我那么掏心掏肺地爱她,整个心都掏空了给她,她却选择了妥协,选择了拒收;她想要丰衣足食,金裘玉锦的优越生活,却又活得如此不堪。
"我做你情人吧。我不会破坏你的婚姻。"她关了视频,在屏幕上打下一行字。
隔着屏幕,我被情人两个字深深刺痛着。情人是一个下贱的词汇,怎么配用在我的初恋身上。本来可以做我的妻子,十年后,却要沦落为情人?这究竟是上帝编写的闹剧,还是生活对爱情的讽刺?
后来,她教会我,都市的酒店原来不一定是供游客或出差住的,还可以供给男男女女偷情,叫做钟点房。她还教会我,床上的各种新潮的驭夫术,这些花样并非出自我当年的调教。这让我不时地浮想起,那个26岁上跟我一样因为贫穷被她嫌弃的男孩,还有那个经常带她出差的色迷迷的中年老板,还有,也许她没有透露的别的男人。
她变了。这个转变里,固然有大都市带给她的轻佻和浮躁,一定也有我曾在她心中碾磨过的痕迹。
相见不如怀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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