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明明是我闺蜜王小花的老公,很多年来, 对于他,我一直心存鄙视。
张明明算是土著,老家在一个小县城,他父亲年轻时被招工到A城工作,娶了他母亲二妮,二妮美丽又聪明,结婚后跟着张明明的父亲落户到了A城,成了城里人,先后生下了他和弟弟,靠着张明明父亲的收入,一家四口日子过得马马虎虎。
张明明十三岁的时候,他父亲因病死了,留下母子三人,日子难以为继,张明明便改大了年龄,顶替父亲参加了工作,他母亲也被安排在了充气站干临时工。
王小花是技校生,五月份到厂里实习,没有工资,每月仅发些生活费。我七月份毕业报道,被安排到了她们宿舍。宿舍里有四个人,一个来自A城,一个来自某县城。王小花老家在一个山仡佬里,全家就她一个算是跳出了农门。我老家虽是平原,也不见得就比她家富足。当地的那个大方洒脱,话很多,但很少正眼看人,她看人的时候都是斜视加俯视,伴随着丰富的肢体动作,浑身散发着城里人的自信。县城来的那个话不多,脸上表情也不多,但很霸气,用别人东西从不打招呼,随便用,我讨厌她,虽然现在几乎很少见到她,偶尔碰见,那种讨厌的感觉还在。
王小花和我,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即使成了城里人,还是给人一种疙疙瘩瘩的感觉,别人打眼一瞧,就知道我俩是农民的女儿。我一直觉得,气质这个东西,是有年轮的,靠一两件华服是遮掩不了的。
我到A城第一次上街是跟着王小花去的,那天她没怎么说话,我也不知道能说点什么。那天,我们都没买什么东西,我没买是因为我还没拿到工资,没钱,她应该也是没钱。
中午十二点的A城街道泛着白光,有些晃眼睛,我和王小花站在一家化妆品商店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居然有种空旷的感觉,尽管是盛夏,仍有一丝凉意穿过我的头顶,直达心底,那是我对A城的第一印象,难以磨灭,记到现在。
张明明参加工作时才十三岁,所以我进厂时他已经是老师傅级别了。我第一次见他,是在工作后一个月的时候。按实习计划,我将在王小花所在的岗位实习一个月,张明明也在那个岗位,跟王小花一个班,是班长。
那天是个阴天,张技术员领着我到新的实习岗位报道。车子穿过A城主干道,又在一条陡峭的山路上颠簸了十来分钟,停到了山坳里一个依山而建的灰突突的房子跟前。打开车门,我看见一个个头不高的瘦削男人站在天蓝色的厂房门口,双手插在蓝色的工裤口袋里,面相清秀,眼神淡然,看着我们下车,看着我们走向他,没有任何声响,直到张技术员手搭在他肩上,他才转过身,随后被张技术员裹挟着走向值班室,我在后面跟着,听到他慢悠悠地说:“你们来干什么?检查工作吗?”,整个过程脖子没一点动作,声音弱弱的,给人一种气血不足的感觉。
“来看你呀,不欢迎?”,张技术员低头看了他一眼,我跟在他们后面,张技术员回头看了我一眼,又把张明明往自己身边拽了拽,“小夏,这是小明师傅,别看他年纪不大,可是老革命了,技术大拿……”,看得出来,他俩私交不错。
那次见面随后的一年时间里,我再没有见过张明明,因为我分到了跟他不见面的一个班组里实习。
那一年的时间里,同宿舍城里人、县城里的人都谈恋爱了,我搬了宿舍,也有了男朋友,王小花几乎所有的技校女同学都有了男朋友,就她还单着。看她孤孤单单的样子,我思量着把我同学介绍给她,某一天却被告知,她有男朋友了,是张明明,两人都要结婚了。
我有点惊讶,便找王小花去求证,王小花告诉我是真的,她是要结婚了。
此后大概两个月的时间,我很少能见到王小花,后来,她告诉我她经常在张明明家,很多时候张技术员也在。她还告诉我,张明明买了初、高中的课本在自学,他想要个大学文凭。还有,张明明妈妈对她很好,常给他们做好吃的,催他俩赶紧结婚,结婚赶紧要小孩,趁她还能带动。王小花对我说这些的时候,薄薄的嘴唇像个没牙的老太太样蠕动了好几下。
结婚的那天,王小花穿了件枣红色的斗篷,惊艳了所有的来宾,很多人又都说,张明明配不上王小花,以前他们说,王小花一个土哩叭嘻的乡下人高攀了城里人张明明。
王小花结婚后不久,我也结婚了,我们的交集更少了。
在一个年后初雪的中午,王小花给我打电话求救,她说:“我妈赶着来给我带孩子,一会就要下火车了,我得去火车站接她,可孩子没人看,你有时间帮我看一阵子吗?”。
“没问题,张明明呢?”,我说。
“那个人渣去KTV了!”,她喘着气说。
“没事,我马上就来,你别着急”,那一刻,我心里也在骂张明明渣男、渣男。
关于他俩的恋爱史我听说过很多,内容还高度一致。据说,张明明当初看上的是另外一个姑娘。那个姑娘我是知道的,长相清纯,性格温柔,是好些年轻小伙子的梦中情人。张明明后来之所以跟王小花结婚,是因为他根本跟那姑娘连搭话的机会都没有。刚好,王小花那时急着嫁人,对他不挑不拣,在他妈的督促下,他将就着娶了。
王小花对这些传闻也不避讳,她不止一次的告诉我:张明明一跟她吵架,就说要去找某某某,张明明对家里事情也不闻不问,对她家人跟陌生人似的,爱搭不理、漠不关心。
张明明的妈妈很强势,婚后以帮他们带孩子相要挟,要求他们上交工资,王小花不同意,婆媳关系因此不合,王小花只有接了自己的妈来帮她带小孩。
王小花的妈妈来了以后,张明明除过吃饭睡觉外,便很少回家了。他没喊过王小花母亲“妈”,迫不得已,非得讲话,便对着她“你”“你”的,王小花很郁闷,经常好些天和他不讲话。有时,实在憋不住了,会冲他吼叫一顿,他呢,也不跟她吵吵,继续若无其事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冷不丁会冒出一句:“你再吵,我去找那个谁谁谁了”,那个谁谁谁,就是他曾经想找的女孩。
后来,孩子大些了,上幼儿园了,王小花的妈妈便回老家了,她也实在受不了张明明半死不活的冷脸了。
但张明明并不是对谁都耷拉着个脸,他在外面的人缘挺好的,跟车间的几个技术员都打得火热,尤其跟几个跟他年龄相当、有点姿色的女人更是投缘,这些女人的丈夫都在外地,她们对张明明总是照顾有加,经常相约着喝酒、唱歌。丈母娘走后,张明明依然对家、对孩子不管不顾,想干啥就去干啥。
王小花哭过、闹过,不起作用。上夜班时,只能狠心将孩子独自留在家里,提心吊胆的上完班,赶紧往家里冲。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的往前推着走,孩子也长大了,成绩还挺优秀,王小花找到了很大的慰籍。而张明明却活成了很多人嘴里的笑话。
张明明其实是一个有野心的人,他一直不甘心自己小学毕业这件事实,这也是他接近大学毕业技术员的原因。只是,他心太浮躁,只有壮志,没有行动。后来,他母亲以照顾孩子为由,三番五次找领导,要求车间安排张明明上正常班,车间同意了。在那个时候,朝九晚五的班在车间是个人人向往的岗位,很多时候是要有关系的。
张明明怀着喜悦开启了他新的工作旅程,还托王小花向我借了两本专业书,新班组还给他办了迎新宴。
我以为从此一切都会向着张明明希望的方向发展,可实际情况并非如此。
有一天,我在车间院子碰见张明明,他怀抱一先桶机油,无精打采的。
“嗨,明师傅,这东西很重吗?你把它抱怀里?就不怕把衣服搞脏了?”,他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我,半天才有气无力地问我:“我来这里是不是错了?”。
是的,事实证明,他来上大班确实错了。在运行岗位,也许他还是个师傅,是个人物,在检修班,他是个学徒,什么都不懂的学徒,而他又心高气傲、放不下身段向别人请教,搞得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他接受不了这个事实,适应不了新的人际关系。
很快,关于他的谣传或者传闻多了起来:那个小明,屁都不懂,连个扳手都递不顺当;那个小明,本事没有,架子还大的很,整天阴着个脸;那个小明……,那个小明精神好像不正常了,什么都不会干,专搞破坏……
诸如此类传闻多了,领导也好些次跑去观察,结论是:他精神真出问题了。刚好,体制裁员,把他给裁了。
当时,裁员幅度很大,所以他也没寻事,安然的回家了。在家里呆了一年,他断了几乎所有的外界联系,每天吃饭、睡觉、游戏,别无它事,孩子也不管,老妈也不管,老婆更不管。
后来,单位给被裁人员安排了就业机会,每天在园区打扫卫生之类的活计,总共也就一个小时的工作量,起初,他倒是去了,干了不到一个月,说什么都不去了,说经常有人啐他,就这样,他又家蹲了,这一蹲,十几年过去了。
他很少出门,偶尔出门碰见熟人,就怔怔的看着,等着别人招呼他,别人刚开口,他就询问怎么能把丢失的工作找回来?时间久了,大家看见他都躲着走。
自从他不工作后,跟王小花吵架的次数更多了,家里的东西小到锅碗瓢盆,大到门窗,没一件好的,只是,吵着吵着,就成了张明明的独角戏。慢慢的,后来王小花根本就不理他了,门一关,该做饭做饭,该看电视看电视。有那么几次,张明明还提到了离婚,王小花拿了结婚证,拉着他去婚姻登记处,他立马就怂,开始耍赖:“离什么婚,我们俩好着呢”。
跟张明明,我没有更多的接触,好多事都是王小花告诉我的。
前几天,当年那个同宿舍的城里人找我聊天,说到了张明明,其实,因为一直在一起工作的原因,她后来跟王小花的关系比我跟王小花要更好些。
她说,张明明能有今天,王小花脱不了干系,我大吃一惊,询问原因。
她说,王小花当年嫁给张明明就是高攀,人家张明明是城里人,长的也帅。她还说,王小花太强势,不解风情,张明明每次打电话关心她吃饭了没,王小花都会狠狠说一句:“吃不吃关你什么事,你给做?”,然后“咔嚓”一声压了电话,这个场景她说得是事实,我也多次碰到过。她又说,王小花独占了张明明解除合同的补偿,钱占了,却对张明明不管不顾,整天自己潇洒云云,我不知如何接她的话,想反驳,可她说的有些是事实,不反驳,王小花确实受尽了婚姻的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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