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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了一周的时间,读完了巴金先生的《寒夜》。掩卷许久,心仍一直沉浸在那份压抑的悲凉里。仿佛看见,在那个动荡的年代,一个羸弱书生在苍凉的夜里踽踽独行,灰黑昏黄的房子,暗淡摇曳不定的烛光,婆媳针锋相对热潮冷讽的争吵,男人无力而压抑的嘤嘤哭泣……寒夜凄凄,出路在哪里?太阳什么时候才能照亮这无底的黑夜?被时代碾压在底层的小知识分子在无边的黑暗里彷徨挣扎,最终消失在了黎明前的寒夜里。
《寒夜》是巴金先生在解放前创作的最后一部长篇小说。小说以主人公汪文宣家庭生活中激烈的婆媳矛盾为主线,细致入微地刻划了一对小知识分子的鲜明形象,描写了一对自由恋爱的知识分子家庭如何在现实生活的重压下迸裂,深刻地展现了当时时代背景下,底层小人物凄惨悲苦的生活和顽强的挣扎,以及寒夜中对光明的热烈向往与追求。
一、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小说以“寒夜”开篇。寒冷的街头,仓惶地躲着空袭警报的人们,小贩们对生活、空袭的抱怨猜测……声声入耳,但又全然没有听到,汪文宣的思想被一张理不清的网裹住了。他只想着,警报解除了,可以回家了。他不知不觉地走出了这一条街,他继续慢慢地走着……可他要哪里去找到他的妻子,还有他的母亲呢。
昨天的这个时候,他还和妻子树生在家里,还有母亲和十三岁的儿子。但他和树生吵架了,把她气跑了了,母亲和儿子也不知道有没有和树生在一起躲空袭……
主人公汪文宣就这样以一个怯懦的被一张看不见的网裹胁着的形象登场了。他善良、忠厚、勤劳而又懦弱、卑微、窝囊。
他是一名小职员,上大学时学的是教育学,曾梦想以教育救国,但由于生活所迫,为了谋生,不得不到亦官亦商的图书公司做校对,赚取微薄的薪水,以维持家计。
大学时的汪文宣,像所有人年轻时一样,有理想有抱负,对生活充满热情,也具有反叛精神。他不顾母亲反对,和同学曾树生恋爱同居,并生下了一个男孩。他怀着创办“乡村化、家庭化学堂”的远大抱负走上社会。但动荡的时局,腐败无能的政府,他的远大抱负被惨酷的现实击得粉粹。
汪文宣带着母亲妻儿,从云南辗转来到战时“陪都”重庆,在一家图书公司做校对工作,以维持一家老小的生计。此时的他已被现实磨砺得饱经沧桑。
在公司,为了一点微薄的薪水,为了保住饭碗,他在上级面前唯唯诺诺,面对不公正的待遇,敢怒不敢言;看着狗屁不通、极尽恭维之能事的校对稿,他恨不得将其撕得粉碎,但却仍然只能是老老实实地把稿子校对完;面对同事的歧视和嘲笑,他视而不见,避而远之;他埋头苦干,满腹的愤懑只能深埋在自己心底;他谨小慎微,不敢有丝毫的闪失,甚至连上级无意的咳嗽,他都担心是对他工作的不满意而战战兢兢。即使这样,他们一家人也只能在贫病交困中勉强度日。
在家里, 他孝敬母亲,体贴妻子,爱护儿子,极力想要讨好到每一个人。面对母亲,他是一个二十四孝的大孝子,常常因为看着母亲做着一个“老妈子”的活计而恨不得大扇自己的耳光,觉得自己太无能,居然让知书达礼的“文化人”母亲干着下人的活;面对妻子树生,他爱慕着她的光鲜亮丽和青春活力,虽然知道她与主任的暧昧,也只能委屈求全,只能在心里埋怨自己不够好,时刻担心她会离他而去。
尤其是,面对妻子与母亲之间势不两立永无休止的争吵,他永远毫无办法,既不敢埋怨母亲,又不能袒护妻子。虽然,有时母亲对妻子的谩骂攻击,连他都觉得太过分了,令他无法忍受,但他就是连一句“她是我的妻子”都不敢分辨;而当妻子要求他在母亲和妻子之间选择一个时,他永远只有敷衍和拖延,甚至为难到只能自己流泪哭泣。他毫无主见,根本做不了母亲和妻子之间的双面胶。
这样的男人其实即使现在也并不少见,巴金先生笔触细腻,人物怯懦无能的形象跃然纸上。有时候看着看着,都恨不得上去踹他一脚,这样一个愚孝的傻男人,既离不了母亲的奶头,又贪恋年轻女人的青春活力!真想对他断喝一声:不如趁早放妻子一条生路。
巴金先生笔下的汪文宣充满了矛盾,在家庭与社会、理想与现实、传统与现代中来回挣扎,苟且偷生、委曲求全,最终,这种人格分裂使他的精神极度痛苦,在精神与疾病的双重打击下,在凄清的寒夜里,在抗战胜利的鞭炮声中,在那一线微芒的光亮中,他用尽最后的力气写下了“我可以瞑目死去!”……
二、旧时代的新女性在家庭和自由之间彷徨迷茫
汪文宣的妻子曾树生是他大学时期的同学,凭借姣好的长相和活泼的性格,成为了一家银行的职员,挣着不菲的薪水,供儿子上着“贵族学校”,源源不断、心甘情愿地贴补家用。
树生是那个时代的新女性,不愿意受传统的束缚,喜欢现代的小资式的生活,爱打扮,善应酬,愿意在舞厅、咖啡厅消磨时间,但她又是善良可爱的,具有中国女性坚强隐忍而不屈不饶的品格。虽然生活困顿,不被婆婆接纳,时不时还要承受婆婆无缘无故的谩骂和冷言冷语、热嘲暗讽,但为了爱情,为了自己曾喜欢过的男人,她选择了隐忍。而当她面对自己的上司——银行主任的追求,面对一种全新生活的诱惑时,她苦闷、痛苦、彷徨、迷茫……
她在银行拿着高薪,时常还能在男同事的帮助下参与一些投资,但她也知道,自己充其量也就是一个“花瓶”的角色,她心底也并不愿意做这种“花瓶”的角色,为了贴补家用,为了儿子不因贫困的生活而低人一等,她只能勉力坚持着。当她的上司陈主任要带着她远避兰州时,她有过犹疑有过挣扎。最终,丈天的懦弱无能,婆母的明枪暗箭,沉郁的家庭氛围和让人看不到希望的时局,逼着她跟着陈主任远赴他乡。
但这种逃离终究只是一种逃避,苦闷空虚依然如影随形地令她无处可遁。她虽然远离了丈夫和儿子,但思念和惦记一直都在。她每个月如数寄回家用,督促丈夫去看病,期待丈夫能恢复健康……也许,她的这种行为多少带着点愧疚和赎罪的心理,但至少,这个新时代的女子终究是善良的、重情重义的,她犹如晦暗寒冷夜色中的一丝光亮,顽强地摇曳着挣扎着。
巴金先生通过细腻的心理描写,把这个时尚而又脱不开传统的新女性面对诱惑时的彷徨犹疑刻画得淋漓尽致。
三、固守一方天地的传统女性在寒夜里的徘徊踯躅
汪文宣的母亲也曾是云南大户人家的女儿,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礼,也曾是当年昆明的一个“才女”。 战乱使其家族衰败零落。她跟着儿子生活,随儿子辗转来到陪都重庆。做为家里唯一的长辈,她为儿子抚养孙子,心甘情愿将自己降到“二等老妈子”的地位,替儿子操持着这个家。像天下所有的母亲一样,她是疼爱儿子的。
但她又是一个“自私而又顽固、保守”的女人。她观念传统,看不惯儿媳妇曾树生每日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在银行、在舞厅、在咖啡馆里“浪”,过那种花瓶式的生活。她甚至根本不接受儿媳妇,时常拿“你不过是我儿子的姘头”来贬损儿媳。但她也明白,儿子是爱自己媳妇的,甚至有时候,儿子爱媳妇胜过她这个做母亲的,即使母亲多次怂恿儿子放弃树生,无论母亲如何恶毒地攻击树生,儿子还是怎么都舍不得放手。
尽管时局动荡,儿子微薄的薪水根本不足以维持一家人的生计和孙子昂贵的学费,家里还得靠儿媳妇当“花瓶”才能勉强度日,母亲仍然是不自觉地常常向儿媳妇摆架子发脾气。也或许,正是因为家里必须要当“花瓶”的儿媳妇来接济,她觉得憋屈,觉得自己作为长辈的地位受到了侮辱或挑战,才故意找各种借口来奚落贬低儿媳,在儿媳身上发泄自己的怨气。而儿媳妇树生是新女性,并不是逆来顺受的女人,婆媳大战的硝烟也就经常弥漫在这个家里。
母亲钟爱儿子,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哪怕生命来挽救儿子,但却仍是不能控制自己,经常在病重的儿子床前诅咒漫骂儿媳。她明明知道儿子深爱儿媳,离不开儿媳,却仍不停地刺激儿子,不惜代价地要夺走儿子的幸福。为人母者,如此地与儿子爱着的女人势不两立,水火不容,不是明明在狠狠地戳儿子的心吗,不是在以“爱”之名强权剥夺儿子爱的权力,甚至生命吗?这样的母亲何其愚昧!
战乱频仍,时局动荡,国将不国,家也要没有了,这个老母亲却仍是固守着自己的一方小天地,不肯与家人携手共渡,不能不说是个老顽固,困守漫漫寒夜也是必然。为人之母者,一定要懂得适时地放手,这才是大爱大智慧。
小说的结尾亦十分悲凉。抗战胜利后,曾树生从兰州回到重庆看望丈夫和儿子,却是人去楼空,丈夫已死于贫病,儿子也随婆母消失在茫茫人海,无踪可觅……
树生又一次站在寒夜里,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探寻着那一线微芒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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