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很长,记忆却是有限的,你只能通过不断地遗忘过去来装载当下,但有些过往停留在记忆深处,安营扎寨,久久不愿褪去。
横河是个大镇,幅员辽阔,全镇曾经有两所初中,一所在镇上,另一所恰好就在我家附近的乡下,区区十几分钟的自行车路程。
许多年前,两所初中合并成了一所崭新的学校,新的校名,漂亮的现代化教学楼,空旷宽广还来不及植树的校园,随处可见的如竹笋般冒出地面的多媒体音箱,那是一所先进而又朝气蓬勃的新学校。至此,乡下那座历经一个时代风雨变迁的古老初中正式退出了历史舞台,而我有幸赶在最后一年成为了它的学子,我的初一是在那里度过的。
报道那天,第一次骑自行车上学,我和发小早早地便循着大致的路线一路摸索着来到了初中门口,不曾想大门紧闭,门前并不宽敞的路上已经有好些人扶着自行车在等了,不久之后,往后看去,整个初一年级两百多人跟色彩纷呈的自行车沿着弯曲的小路排成了一幅壮观的景象,彼此间说笑谈论,那时的喧嚣似乎还能透过时光,传入我的耳中。
欣喜的是,我跟发小依旧分在了同一个班级,报道之后紧接着便是摸底考,我并不觉得这样的考试有什么意义,当我找到自己的考试教室,已经有一些人坐在了位子上,一人一桌,没有同桌,随便选了个顺眼的位子放下书包便离开了教室,等考试快开始的时候,回到座位却发现每张桌子左上角都贴着一个名字,而我的桌子上正好就是我的名字。
人生就是由那些不经意间的奇妙,串起了一段段生动悠长的过往。
紧凑的校园依山而建,只有前后两栋教学楼,校园内甚至没有大操场,操场在围墙之外,每次上体育课都要走出校园大门,浩浩荡荡。有趣的是,体育仓库里有一大堆书本上才见过的玩具,漆成红色的木质高跷,这种似乎是上一个时代遗留下来的玩具,虽然从小就认识,但却从没有机会接触过,有时候老师会让我们一人一副踩着去操场玩,那绝对是一幅滑稽又震撼的画面,操场上的矮草坪里有很多蝗虫蚱蜢,这也给自然课的昆虫章节提供了绝佳的教学场所。
我们教室在北楼一层,楼的北边有三座瓦房与教学楼围成了一个四合院,中间是一个空旷的露天广场,瓦房兼具办公室去教师寝室,寝室北面紧靠一座拔地而起几十米高的悬崖小山,从教学楼望过去能看到山顶依稀露出的瓦片屋顶,那是这所学校更早的前身,当时的校址位于山顶。自从第一次去那探险成功之后,每到中午,我和发小最喜欢的就是买上一盒蛋炒饭,兜里揣满粉笔,走出校门,从附近的小路登上山顶,去废弃多年的旧校区,令人称奇的是,房屋坚固完好,一点也不像被废弃了好几十年的样子,每间教室的前后黑板上都留下了我们的涂鸦,突然很好奇那些涂鸦如今还在不在,是什么模样。
由于学校教师少,很多老师都是身兼数职,像我们的英语老师就兼任美术老师,虽然她根本就不会画画,但是相对于体育老师兼任我们的班主任,美术科班出身的老师转行当起了我们的自然科学老师来说,那根本算不上什么,毕竟美术是一门无关紧要的副课。
我第一次见到英语老师的时候,一度感觉她是个外国人,长着一张异域风情的娃娃脸,连瞳孔的颜色似乎都跟我们不太一样,加上一米七十多的修长身高,怎么看都不像是个亚洲人,但是她那一口标准的普通话又表明她不仅是亚洲人,还是个地道的中国人,不过肯定不是本地人,她从没说过方言,而且她就住在后面四合院背靠悬崖那座屋子里。
既然她自己不会画画,每次美术课上她就让我们自己随便画,她坐在讲台上做自己的事,等下课上交作业,她按照自己的审美观来批阅,可见,兼职一门副课是多么轻松愉悦的一件事。
但奇怪的是,发作业的时候,我经常会收不到自己的,后来她会站在旁边看我画,这让我很不自然,我有种奇怪的执念,在一件作品完成之前,很不喜欢被动地被别人看到,但我又不能让她离开,只能硬着头皮继续画,画完之后,她直接拿起我的画俏皮地笑着说:“这张也送我了!”
一天,她把我叫到她办公室,拿出一张周渝民的海报说:“你能画这个吗?”我摇了摇头说:“不会!”她奇怪道:“这跟那些静物有区别吗?那些可以画得那么逼真,为什么画肖像就不行?”“我只会临摹,对着照片就无从下手,没有线条。”如果她给我一张现成的肖像画,我相信我可以照着画出来。她虽然失望地嘟了嘟嘴,但还是俏皮地说:“哦,好吧!”说着笑了一下。
不久之后,她又把我叫到了办公室,拿出一张超大的纸,足足有半米多长,几十公分宽,还很厚实,她让我拿回家,想画什么就画什么,画好再送给她。
翻箱倒柜找素材花了我不少时间,最后还是在发小家里找到了合适的素材,熬夜画到深夜,那是我迄今画过最大的一幅画,可惜当时没有照相机,包括其它那些被她自作主张送给她的画,都没能在我这留下一个纪念,比较搞笑的是,由于铅笔容易被擦掉,那时我署名都会用圆珠笔,长大之后才发现圆珠笔油会褪色逐渐消失。
学校的12.9文艺汇演在四合院的露天广场举行,我们初一坐在正中间,演出开始前,看到她挽着闺蜜亲昵地走进她的寝室,她闺蜜就是我们体育老师兼班主任,我正低头的时候,听到班主任在叫我名字,抬头看到她们挽在一起站在我前面不远处,班主任开门见山地说我画画真好,她也要一幅。我知道原来英语老师刚才是拉着她去看那些画了,后来知道她把画都挂在了寝室墙上。
之后,便一发而不可收拾了,所有任课老师都来问我要画,少则一张,多则两三张,尤其是自然科学老师,本身就是学美术的,我的很多美术作业便被她名正言顺地拿走了。不过,时隔多年,除了英语老师和班主任的,其他老师的画我已经想不起给她们画了什么了,想来当时只是为了应付了事,并没有用心去画。
我最后一次见到英语老师,是初一结束那天,因为要转校了,拍班级集体照留念,所有人都站好了位置,她却迟迟没来,其它老师纷纷互相询问谁看到她了,转眼间,她就从寝室方向匆匆赶来,依旧带着她那俏皮可爱的微笑,那是她留在我记忆中的最后一个画面。
学校合并之后,我再也没有见过她,不知是去了别的学校还是因为我们那个新学校太大了,我刚好就没遇到过她,我相信是前者,也许她本就是来我们这实习的。
有时候,偶尔会想起她,人生的奇妙之处在于,回过头去再看,她的形象从一个刚大学毕业的大姐姐摇身一变,变为了刚踏出校门不久,不谙世事的小姑娘,仿佛她永远恬静地生活在一个没有时间维度的世界里,在我的记忆深处。
有时候,也会好奇,她是否还留着那些画,是否还把它们挂在墙上,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画上的署名早已褪色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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