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任何你没有经历过的痛苦，对你而言都不能算作真正的痛苦。

世界那么大，又极其微小。我人生中第一次直面死亡这件事情来源于六岁时家里养的一条金鱼，它无力地潜伏在浴缸的边缘，肚皮朝上，尾巴下垂，突出来的眼珠了无生机，被氧泵吹得撞来撞去。那时我绝对不懂什么叫死亡，什么叫生命，只可能单纯地觉得它很可怜。我哭了，没错，尽管那哭泣的原因一半来自于无知，但我很怀念，因为在之后的岁月里，我再也没有为一条小金鱼的死而难过。

后来我也时常会想，人总会死的，想的时候很难过，但是睡一觉起来就不会再想了。第二次我所亲眼见到的关于死亡的事情，大概在我四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姥姥去世了。

那天早晨去到姥姥家，我记得那是深冬，天色很灰，院子里很多人，炸油条的大婶只专注于自己的油条，旁边的人专注于吃或者闲聊。我突然听见我妈喊我，那张脸，那个表情，到如今我都记得十分清晰，那是张温柔的笑脸。她问我要不要吃饭，吃过要不要再吃。

我和姥姥确实没有什么感情，一定要论，她是我妈的妈，我应该尊敬她，仅此而已。

所以那天下葬，我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村子里路两旁站满了人，他们盯着我们，我突然觉得我哭不出来很丢人，索性用白布蒙起了脸。

我第一次离棺材那么近，那方小小的木棺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我不能距离它太近，我害怕。

也许从那时开始，或者别的什么时刻，我对于所有的死物，尸体都感到十分的恐惧。不仅仅是人，只要它曾经鲜活，我就无比恐惧它死亡的样子。

姥姥按照村里的规矩，下葬在地里。庄稼地的土真软，我爸问我要不要玩，我妈满脸平静，甚至嘱咐我不要弄脏里面的衣服。我突然不想玩了，我想起来大姨，舅舅，舅妈，刚才在灵堂前大声哭泣。

他们爱姥姥，我知道的，他们都是好人，我知道的，他们都是孝子，不分昼夜照顾姥姥好久，我知道的，他们心里也很难过，我知道的。

可是我总觉得很不对劲，好像什么东西看不清，总堵在我的面前。

人会生会死，所有的痛在这茫然天地间都会烟消云散。

这才是最痛的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