秀子死了。
秀子的死讯是孟亦远告诉我的。
这消息是不用因我不能接受而要去证实的。亦远不是道听途说,按辈分,秀子还是他的堂嫂子。而且就是亦远踹开的秀子的房门,发现了安静地躺在床上的秀子,一幅要睡到地老天荒的样子。
放下电话不久,我就听到了街道上传来的秀子娘穿透云霄的哭声。
在那个炎炎的夏日午后,这个表现得悲伤不已的女人,哭出了撕心裂肺的感觉,几乎掩盖了树上聒噪的蝉鸣,嘹亮的充斥在整个村庄里。
我的脑袋开始令人窒息地膨胀,我无法承受秀子娘那种锐利的声音,她每一声对秀子的哭喊,都如针一样刺向我仿佛快爆炸的身体。
在火辣辣的日头下,我奔跑在通往村外小河满是尘土的路上……
在那条承载我无数欢乐的小河里,我深深地沉下去、沉下去,冰凉的河水让我慢慢平静。
……
三天后,秀子的丈夫,也就是亦远那个叫作孟凡平的堂哥。在秀子娘家人砸坏门窗,抬走一切值钱的东西后,又按照秀子娘提出的规格为秀子操办了葬礼。重金聘请了邻村一个知名的响器班。
而我以一个看客的身份观摩了秀子的葬礼。
我们那儿有种“喜丧”的说法,我至今都无法理解。
我常常看到的是这样滑稽的场面:一边是死者的亲人在丧棚中痛哭流涕哀伤不已;一边是死者的亲人花钱雇人在丧棚外载歌载舞、兴高采烈。截然不同的场景,就这样滑稽的同时上演,悲还是喜,并没有明朗的主题。
在秀子的葬礼上,那个俗称响器班的队伍其实是真正意义上的乐团,他们有着名副其实的架子鼓、电子琴.............,还有一个衣着妖冶的“女歌手”,在冲天的乐声中,摇摆着她肥硕的臀,手持麦克风,在舞台上手舞足蹈的吼着:“妹妹你坐船头,哥哥在岸上走,恩恩爱爱............”。
围观的人群中不时传来一阵阵的喝彩声,我知道那些兴致勃勃地围观者不尽是以别人的不幸来愉悦自己的人们。
在那种欢愉的场面中,我一度产生了一种错觉,我觉着秀子似乎并没有悲伤地死去。
葬礼虽然围绕死者举行,但从死者闭上眼的那刻起,生者所有的折腾都不过是一种自我安慰与满足的噱头罢了。
这一切对秀子来说已毫无意义。
还有秀子那个刚满3岁的儿子,还不知道失去母亲对他意味着什么。禁不住外面热闹的诱惑,孩子一身孝衣偷偷地从丧棚中遛了出来,一张如花猫一样的小脸拖着长长的鼻涕,手中拿着一根哭丧棒,一端放在嘴边,模仿着那个女人的样子,扭着身子,呜哩哇啦地乱唱着。他的奶奶追出来要把他抱走,他又踢又打,还极不愿意的样子。
在葬礼的整个过程中,秀子的丈夫孟凡平是唯一一个真正悲痛欲绝的人。
在出殡的路上,当我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我确信秀子的离去,也将这个男人的魂魄带走了。人财两空给这个男人带来的的是近乎绝望的打击,他整个人看起来摇摇欲坠,他是被两个人从丧棚中拖出来的。额前的乱发覆住了厚厚的眼镜,憔悴不堪的脸上胡子拉碴,粘着一块块鼻涕和泪水的混合物。
因为过度悲伤的哭泣,孟凡平的嗓子已经变得嘶哑,我听不出他在哭些什么,只看到他像个哑巴一样发出依依呀呀的声音,鼻涕和泪水正从他的鼻头垂下来,明溜溜的悬在他的唇前。
当他如一堆烂泥匍匐在地上的时候,两个人竟拉他不起,他被人强拖着前行。因为泪水模糊镜片的缘故,他不得不重复摘下眼镜擦拭镜片然后再带上的动作,后来是扶她的人干脆夺过了他的眼镜装在自己的口袋里。
没有了眼镜,当他因为激动而挣脱架扶者的手,踉踉跄跄奔向棺木的时候,有好几次他撞到了抬棺人的身上,从而踩掉了人家的鞋子。抬棺的队伍不得不一次次停下来。这延缓了秀子走向坟墓的时间,同时也让孟凡平得以趴在棺木上再作一次感人涕下的悲伤流露。
他涕泪横流地两手抠抓、拍打着棺木,同时脑袋也频繁的撞向棺木。
我听到他嘴里“啊啊”地似乎是喊着秀子的名字,好像秀子只是在棺木里沉睡者,他完全可以用这种方式把她叫醒。
我也希望有这样的奇迹发生,看到秀子鲜活地从棺木里站出来。
但冰冷的现实是:那个八人所抬的沉重棺木里面,只不过放着一方小小的盒子,盒子里面殓着一捧毫无重量的骨灰,象征秀子存在的身体已经烟消云散了。
秀子下葬的时候已是黄昏了。
我难以鼓起勇气跟随送葬的队伍走进秀子的坟墓,只能隐在一个高坡的草丛里远远地观望。
残阳如血,正慢慢地向西山坠落。
哭声四起,秀子的棺木徐徐落入墓穴里,开始慢慢地被土掩埋,直至堆成一个馒头状的土丘。
从此这抔土丘将是秀子永远的家,孤零零一个人的家。
漫天的纸灰如无数精灵一样在晚风中缭绕飞扬着,四处散去了,那是秀子灰飞烟灭的魂魄吗?
齐帆齐写作课第四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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