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来没谈过恋爱,也永远不可能结婚了。
在我眼中,婚姻就是争吵、暴力,背叛和鲜血。
我一个人在远离家乡的地方打工,每天一成不变的流水线工作让我的内心像一潭死水,但是我波澜不惊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焦虑不安的心。
这一切,都拜我父母所赐。
2009年1月16日下午,那年我14岁,读初中,临近年底,空气中都是喜庆的爆竹味道。爸爸妈妈将屋子里里外外打扫干净,就去了附近棋牌室。看着他们一起出门的背影,我觉得自己是幸福的,那时候,其实爸妈已经离婚4年多了。妈妈愿意回来,给我一个完整的家,未来的日子一定会越来越好。
我在房间里幻想着正月一家三口一起出门给亲戚拜年,喜从心来。这样的情景在我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了,天知道我有多羡慕。
可是我那小小的美梦却很快醒了,爸爸一脚踹开我的门,站在了我面前,拉起我就跑。
“走,跟我去找你妈妈,她跑了。”我心沉了下去,双腿不听使唤,软弱无力,被爸爸拉着,坐上了他的摩托车。
路边上有些坑洼,我心里害怕极了,有一股不祥的预感。
在距离县城不远的路边,爸爸停了下来,不远处有一辆黑色小轿车,停在一处山脚下,爸爸拉着我往车子走去。我不敢看爸爸,偷偷用眼角余光瞥见他脖子上暴起的青筋,像一条条蛇盘旋在一起,随时要狠狠地咬人一口。
那辆黑色的小车我认识,是妈妈朋友刘良的,别人说,那个朋友是妈妈的情夫。
我们靠近小车,站在车子后面,透过玻璃看着靠在一起说话的两个人,副驾驶上的果然是妈妈,旁边正轻轻拍打妈妈肩膀的是刘良。妈妈好像是在哭泣,她侧头看着刘良,一边说话,一边用袖子蹭眼睛。
爸爸放开了我的手,紧紧地握成了一团,他眉头紧锁,面色阴郁,我看着他的胸口鼓了起来,里面似乎有一团火在燃烧。他那双因常年跑长途运输睡眠不足而疲惫不堪的眼睛红得似血。
他把我拉到一边,“你去前面的网吧等爸爸,爸爸回家一趟。”说完就骑着摩托车风一样消失在路上。
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在网吧门口跟我汇合,我小心翼翼地盯着他看,见他换了一件夹克,夹克鼓鼓的,不知道藏了什么东西。
刘良的车子已经不在路边,爸爸一声不吭地带着我来到县城一处单位宿舍楼,他什么话都没说,我也不敢问,战战兢兢地跟着他隐身在楼脚拐弯处。不知道过去多长时间,我的脚已经快站立不住了,但是爸爸仍然和刚来的时候一样,一动不动。天色开始暗了下来,有人陆陆续续的上楼、下楼,说说笑笑的从我们身边走过。
刘良终于也出现在楼下,他身边跟着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我隔壁班的同学,刘乐。看着那个每次碰到都会令我心怦怦跳的女孩,我慌了。我不知道刘乐怎么会跟刘良在一起,难道他们是父女?
待我还没反应过来,我身边的爸爸就冲了过去,我看着他一边往两人奔去,一边从夹克里面掏出一把明晃晃的水果刀,那把刀,被爸爸藏在夹克中,整整一个下午。
我张开嘴要喊,我想说,爸爸,不要,我也想说,乐乐,快跑,却发不出一点声音。我看着那把妈妈常用来削猕猴桃的刀子,刺向刘良,插进他的胸口,不偏不倚。
没有血,我没看到血,只是空气中的血腥味灌进了我的鼻孔,令我作呕。刘乐睁着惊恐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倒在地上。爸爸回过神来,把我拉着,跑到摩托车旁,我是怎么上车的,是怎么到的网吧门口,我都不记得了,我只记得像是一摊泥一样的刘良,和刘乐看我的眼神。其他的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爸爸掏出100元给我,将我狠狠地搂进怀里,然后将我推进网吧,跨上摩托车。看着他越来越模糊的背影,我终于瘫在了地上。
有警车呼啸而过,大家都震惊了,没人在意我的存在。
刘良被人送去了医院,在途中便没了气息,很快,卫生局副局长被情人前夫杀死的大新闻,在我们这个20万人口的小县城不胫而走。
逃跑后的爸爸在朋友的帮助下,去了云南,但不过半个月,他就被逮捕归案。
这些年,我从来没有恋爱过,我的心就像是一块冷冰冰的石头,纹丝不动。
我喜欢过吗?喜欢过的,那是我读初中的时候,情窦初开,隔壁班那个短头发、每天都穿得干干净净的女孩。她叫乐乐,快乐的乐。
我家在一个偏远的小地方,村子离县城倒是不远,爸爸妈妈是别人介绍相识的,结婚一年便有了我。
爸爸三大五粗,妈妈却很漂亮。是我们村最漂亮的媳妇,圆润的脸庞,白皙粉嫩的皮肤,像是能掐出水来。
我们这是物流县,为了生活,爸爸也随大流跑起了运输,一出门就很多天不在家,妈妈在县城开了个小餐馆。妈妈性格开朗,见人就笑,店内经常有些来吃饭喝酒的人,见妈妈漂亮,时常借着酒劲开点玩笑。
也许是长期分开,妈妈把时间和精力花在了和客人插科打诨上,爸爸妈妈的感情渐渐疏远。直到有一天,爸爸跑车回来,家里冷锅冷炤,爸爸在棋牌室找到妈妈,将她像小鸡一样抓回屋子,扔在了地板上。他顺手就操起一把扳手,朝妈妈身上打下去。
妈妈疼痛倒地,手上很快就乌青一片。之后,妈妈就再也不能穿短袖了,因为她白皙的手臂上,隔三差五的有了颜色。
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习惯了躲在被子里,紧紧地闭着眼睛,死死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假装听不到隔壁房间传来的阵阵压抑的嚎声。我知道,那是妈妈在哭泣。
爸爸身体强壮,体格高大,浑身是力气,每次生气,他的两个拳头就像雨点一样打在妈妈的身上,拳头撞击在妈妈的身上,发出沉闷的声音,急速连在一起,我的心跟着一跳一跳的。
这样的日子,持续了好些年。
2004年,在大姨的帮助下,妈妈终于摆脱了爸爸,他们离婚了。
爸爸仍然跑运输,一出门就是好多天,妈妈去了隔壁县大姨那里,和大姨一起合伙做生意。在那里,妈妈认识了去那出差的刘良。
妈妈很是开心了几年,那个刘良是我们当地卫生局的副局长,文质彬彬,干干净净,和我脾气暴躁的爸爸完全不一样。
老妈对生活充满了幻想,有时候去学校看我都是神采奕奕,脸上也光亮了不少,再也不是那个死气沉沉的女人了。她说,等你刘良叔叔离婚娶了我,你就跟我一起去他家,将来让刘叔叔给你找个好工作,吃国家粮。
或许所有声势浩大的幸福,都是给不幸的人制造的幻觉。
刘良是有老婆的,他们不敢在我们当地约会,每周末刘良就过去隔壁县,和妈妈同居在一起,两人手牵手散步,毫不避讳。两个县城隔得并不远,难免有熟悉的人,他们的事还是很快传到了我家乡。
爸爸听到别人的风言风语,脸涨成了猪肝色,把手攥得紧紧的,两臂的肌肉像两只老鼠,蠢蠢欲动。我记得那天的天灰蒙蒙的,爸爸的脸也是土色,他坐在小货车上,车窗紧闭,一言不发,闷头一根一根的抽烟。虽然离婚几年了,但是爸爸并没有找别的女人,也许,他心里是爱妈妈的。
爱,令人疯狂。
他气不过,在妈妈回来看我的时候,他对着他吐口水,用世界上最恶毒的语言骂她,“你个垃圾女人,你给我戴绿帽子,你不得好死。”
“你有病嘛,我早就不是你老婆了。”妈妈没忍住,脱口而出,这激怒了爸爸,他抬起手就给了妈妈一巴掌,厚重的巴掌落在妈妈的脸上,很快就红了一块。妈妈不敢再说话,哭着跑了。
受了委屈的妈妈要刘良马上离婚娶她,刘良嘴里答应,却迟迟没有行动。妈妈也急了,逼婚提上了日程。
面对前途无量的仕途,和同样体制内工作的妻子,他怎么会让一个徐娘半老的女人毁了呢,刘良开始不再见妈妈,妈妈当着我的面都忍不住一直拨打他的小灵通,但是里面传来的都是忙音。
妈妈又迅速地萎靡了。
也许是赌气,也许是死心,也许是害怕爸爸的拳头,有一天,妈妈回来了,又和我们生活在了一起。
但是爸爸怎么会好好的对妈妈呢?他总是当着外人的面对妈妈冷嘲热讽,一次又一次地逼问妈妈和刘良在一起的细节。
一字一句的让妈妈说,如果妈妈说得不够清楚,他就将妈妈踩在地上,踩得她哇哇叫,不停地哭。妈妈只能重新组织语言,想着怎么说清楚又不会太刺激爸爸的情绪。
这样的场景隔三差五就会发生,直到刘良的被杀,爸爸的落网,妈妈的远走他乡而结束。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小城的人也许已经忘了那从前的故事,而我,也只是在每年本该回家团圆的日子里,躲进被窝里,闭着眼睛,捂住耳朵,一如当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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