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一个农村妇女，个不高，一米五几。常年的风吹日晒，皮肤嘿呦却不失光泽。眼睛很大，可惜右眼在很多年前因为打火机爆炸，黑色的瞳孔多了一道白色的痕迹。她是一个性格倔强又包容的矛盾体老太太。待人宽厚，有人情味，对于“仇人”却又会显露出她思想局限性的一面。我的教育得益于我的母亲，对于我来说，这是我一生最爱的人。

从我记事开始，父母关系不好。父亲脾气火爆，爱打牌。那个年代，在农村，闲暇时最多的就是打牌。当然，现在我们那里也并没有改变多少，茶余饭后，麻将馆的声音，叮叮哐哐。有打牌，就有输钱，有输钱，就有人遭殃。而我的家庭，就时常因为这个原因，矛盾频发。

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天，父亲喝醉了酒，打牌输了钱，大半夜的发酒疯，将我和姐姐，连同母亲一起赶出家门，我们仨在门外抱住一团，寒风瑟瑟。周围的邻居听见动静，连忙找来梯子，翻上阳台，捶打父亲的卧室门，但是一直都没有人应声。我躲在母亲的怀里，流不尽的泪，心里恨极了自己的无能，无法保护好母亲。

有时候和母亲聊天，她也会自我调侃说:“你母亲的一生，就是辛酸的一生。这辈子，真苦，也苦够了。将来，你一定要亲自为我写一篇祭文，估计写出来好多人听了都会哭的。”

母亲的确很苦，为了生活，为了儿女。可惜，很多道理我都是事后才懂得，懂得之后就是无限的自责和悔恨。

对于母亲来说，这一生最大的打击不是遇人不淑，也不是生活的困苦，而是讨债的子女。母亲一生孕育了四个女儿，其中两个早逝，一个夭折，剩下一个我。

我的长姐我没见过，但是听老一辈人说，她是四姐妹中最聪明，最漂亮的。正是因为她太聪明了，物极必反，过慧易夭。她7岁那年，急性脑膜炎夺去了她年轻的生命。我无法想象母亲当时的悲伤和绝望，子女是母亲的希望，希望没了，人还图个啥？

后来有了我，我和二姐一起长大。小时候我时常欺负她，会为了一碗蛋炒饭而打架，为了一瓶“生命一号”而发动战争，每次都是以我的胜利而结束。而母亲，时常会教训我，不要那样欺负姐姐。甚至为了维护姐姐，还会拿着棍子打我，把我追的满山坡乱跑。

日子慢悠悠的到了我十岁那年，正好是千禧年，可对于我家来说，是遭遇巨大灾难的一年。二姐连续七天高烧不退，县医院检查来检查去，没有个定论。最后送往第三军医院，检查结果——急性白血病！父母吓懵了，一时间，整个家庭氛围降到了最低的冰点。

医生很明确的告诉我父母，孩子痊愈的几率很低，接近于零。母亲的心里比扎了一把钢刀还难受，整个人接近于崩溃的边缘。母亲四处去拜访亲戚借钱，有的亲戚借钱的同时还会冷不丁的说一句:“救命钱都没有，不知道你这辈子怎么过日子的。”也有数落我家穷的，也有闭门不见的或者含糊其辞的，那时候，大家就如同见着瘟神一般，避之而唯恐不及。

那时候的我，年少无知，仍每天无忧无虑的上下课，回家就喊要吃饭。完全不明白母亲在外受的委屈和白眼。钱借来了，可是于事无补，人还是走了。

我依稀还记得那个下午。我放学回家，看见爸爸背着姐姐去了城里。第二天凌晨两点的时候，邻居叫醒我说，你姐姐过世了，在家里准备一下吧！我站在阳台上，仰头看天，没有星星的夜空，除了黑还是黑，一如没有了希望的人生。

母亲回来了，明显老了很多，呆傻了不少，整个人就跟没有了魂魄一样。旁人问事情怎么办，她只惯性的回答:“好”。

丧事之后，家里一贫如洗，生活还得继续下去。母亲在朋友的帮助下，开始批发雪糕。为了继续维持小加工坊的运营，一个人拎着麻布口袋，一杆秤，起早贪黑的走乡串户去收麦子。同时还要在两个乡镇间辗转赶集，卖手工面，卖土窑，卖水果……。感觉母亲把能做的生意都做了。母亲每次回到家瘫软的躺在凉椅上，双目无光，面容呆滞的样子，至今难忘，只是那时候不明白罢了。

那时候的父亲，整个人低落到了极点。颓废、失控、打牌、喝酒就是他的工作。有一次，父亲醉酒后，狠狠地用他那尖嘴皮鞋踹在母亲屁股上。顿时，母亲的屁股淤青了一大块，她一时想不通，喝药自杀。而父亲，转身回到楼上的卧室，继而呼呼大睡。幸亏四姑及时将母亲背到医院，抢救了过来。

十岁，真的是多灾多难的一年。

很多年以后，我问过母亲是否后悔在明知没有结果的情况下举债为姐姐治病。母亲回答:“母女一场就是缘。她跟我有缘，做了我一世的女儿，那我也该尽到一个母亲责任，也就无憾了。”

时间不紧不慢的过着，我高中毕业了。有一次我和母亲吵架，埋怨她没有给我一个好的家庭，没有其他孩子一样的物质条件。那一次，母亲在我面前痛哭流涕，哭述着她不为人知的辛苦。她提到，曾经在工地打工，连续三十六个小时，像个男人一样，翻混泥土。夜晚瓢泼一样的大雨，也不敢进屋躲雨，只能咬着牙关干下去。为了节约用钱，早餐就是馒头就白开水，因为豆浆要钱……

我实在听不下去，那一刻，我恨不得挖个地洞钻下去，同时心里暗暗下决定，这一辈子都不愿再让母亲如此伤心了，今后，只有弥补，没有索取。

有时候真的在想，一个人，尤其一个女人，内心要有多强大，才能承受住生活给的这些磨难。现在每当自己抱怨生活的时候，我总会想起母亲走过的那些艰难岁月，我这点困难又算什么呢？

母亲的身上，我看见一个女人的不易、心酸、无助，也学到为人该有的刚强和不屈。也真的印证了那句话“为女则弱，为母则刚”，母亲一生的忍辱负重，都是为了给我提供一个完整的家，一个良好的学习环境。

惟愿在将来的岁月中，伴随她的只有温柔，远离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