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学会飞翔,和你一起,看绿色的鹿。
1
“真是个怪人呐。”
“她又在干嘛啊?已经集合了。”
我顺着前面那排女生窃窃私语议论的方向看去,叶睛正蹲在教学楼外面的草地上,用树枝戳着泥土。
“你干嘛,又想去招惹那娘们?”哥们阿三看到我愣愣地盯着那个女孩出神,用胳膊捅了捅我。
“死一边儿去。”话是这么说,我已经迈开了腿,在体育老师望向远方诗兴大发感慨的时候,溜出了队伍,装作不是那个班的人,大大咧咧地晃悠到叶睛身后,低头看她在泥地上戳出一个个洞。
静静地呆了一会,我突然大吼一声,想把她吓翻。她动都没动,悠悠地说道:“笪冥,你闲得蛋疼不上体育课。”
“你不也没上吗?”注意到我的影子晃晃悠悠投射到叶睛的身前的地上,我知道我的恶作剧失败了。于是干脆一屁股坐到她旁边,看她戳着泥土。
“你走开。”她不客气地下逐客令。
哼,我阿冥难道是这种随随便便就会被吓走的人?
“那边那两个,是我们班的吗?”听到体育老师的雄浑音,我不禁虎躯一震。
“是的!”阿三那小子,卖队友一直很行的。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他。
叶睛抿了抿嘴,面上是极不情愿地丢下了树枝:“都怪你!被发现了!”
“你一个人在这戳来戳去的就不会被发现吗!”我不甘心地回顶一句嘴。
“当然了!毕竟我是...”她撇了撇嘴,站起来准备走回队伍。是的,毕竟她是才转来的插班生,体育老师这种一周见不了几次面的,肯定认不出她。
倒是我...看到那壮实的雄性物种,额不是,是健壮英俊的男人朝我直直地瞪视,想起无数次被他捶打惩治我恶作剧的悲惨记忆,战栗之余又瞄到身前那个瘦小的背影,叶睛迈着拖拖拉拉的步伐,肩膀微微颤抖。
我突然下了一个决定,没来得及深入思考,就已经飞速地窜到叶睛身旁,拉起她的手,转身,调头狂奔。
动作一气呵成,叶睛还没来得及反抗,老师的怒吼还没有发出,同学的叽歪声还没响起,时间好像也没有流动,我就这样拉着她,不停地跑,不停地跑,不停地跑。
一直跑到世界尽...“笪冥!”一股阻力从手臂处传来,我被迫停下来回头看,叶睛已经满头汗珠,脸颊通红,胸脯剧烈地起伏。我的心脏突然就漏跳了一拍。
“我跑不动了。”她一下子栽到地上。
我这才感觉到自己也气喘吁吁的,脸颊因为运动过猛红的发烫。
“你特么太重了,怎么这次跑下来,感觉那么吃力。”我抬手覆着脸颊,仰面躺倒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这大概是学校食堂外面的草坪吧。
“笪冥!”叶睛的声音,尖利地传入我的耳朵,奇怪的是一点都不感觉刺耳。
2
“你听到没啊,笪冥。”我突然清醒过来,看着眼前伸出手指对我骂骂咧咧的班主任老秦。“你是重点班的学生了,是要考重点大学的人。在这个关键点上别给我搞什么早恋的娄子。”
什么,早恋?哪儿跟哪儿啊?我瞄到身旁的叶睛,她低着头,咬紧了嘴唇,一言不发。
“我没有啊。”我说。
“全班同学都看见了,你单独把叶睛同学拉走逃课。”
... ...事情是这样没错。话说我为什么要这么做来着?
“你还笑?”班主任老秦继续对我指指点点,我怕她马上就要把手指戳我脸上了,于是赶紧解释道:“我没有这个意思啊,我是觉得好玩儿而已。”
我感觉到身旁的叶睛身体一颤。老秦瞪了我一眼,又摇了摇头,毕竟早就明白我的性子了。
心里暗自点了点头,是啊,一开始老要招惹叶睛,除了她是转学生,长得耐看之外,还因为她老是做奇奇怪怪的事情,谁还没点儿好奇心呢?
“叶睛,听同学说,你最近心情不大好啊。有什么难处跟老师说,大家都会帮你解决的。”
我突然气不打一处来,凭什么对我就是用吼的,对叶睛就是这种态度?
“老师,没事。抱歉,这次是我不对,没能及时归队。”叶睛的声音低低的,老秦慈眉善目地笑了笑,然后转过脸来又瞪了我一眼,让我们回班好好准备下一堂课。
叶睛低着头快步离开,我迈大了步子想跟上,她已经跑了起来。唉,算了,想要暂时避嫌,也是正常的吧。
慢悠悠晃回班级的时候,我的心突然停滞了片刻,叶睛正趴在桌子上哭。
阿三看我进教室,一手搭上我的肩膀,笑得一副贱样,“啧啧,兄弟,你可真敢,公然抱得美人归?被灭绝师太教训得爽吗?”
我扫开他的手,“滚。”把阿三和我自己都吓了一跳。面不改色地坐回位置,用眼角余光瞄到叶睛依然趴在桌上,肩膀一抖一抖地啜泣。她的周围,却像往常一般热闹,女生三五成群地凑在一块叽叽喳喳。没有人注意到她的难过,活得就像一个透明人。
我把眼睛转向窗外,我拿起水杯喝了一大口水,我摊开课本再合上,我拿起试卷再拿起笔。
好焦灼。
我叹了口气,也不管了,怀疑早恋就怀疑吧,我阿冥身正不怕影子斜,然后望着趴着哭的叶睛,下定决心刚想站起身,上课铃就打响,老鸭抱着一沓试卷走进了班级。
我躺回椅背,拿手扶着额头,烦躁地闭上了眼睛。心里野马呼啸。
试卷新发下来,是家庭作业,老鸭开始讲上一次考过的卷子。我看着无数飞扬的勾,老鸭独特的尾笔画法,摊开家庭作业打算在课上先赶一部分,却提着笔迟迟动不了大脑。
叶睛还趴在桌子上。
老鸭讲着题,和底下几个向来活跃的追捧者进行着视线交流。
我的思绪陷入沉沉的混乱,和叶睛相识相知的回忆在倒带,我慢慢沿着记忆的河溯流而上。
“你知道吗,我活得像一个透明人。”叶睛双手紧抓着风中的栏杆,凝神望着远方。
“我能看到你啊。”我伏在栏杆上,偏过头挤眉弄眼地看着她。
“我看得到的东西,你可看不到。”
“哦?你能看到什么?鬼吗?我好怕哦。”
她第二次瞪了我一眼,下了栏杆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是觉得她有趣吧。我没有喜欢她,至少那个时候没有。那么,再往前呢?
“笪冥,你和叶睛离远一点吧,她有问题你看不出来吗?”班花宁宁赶走阿三,在我面前说。
“我当然知道她有问题。有病就得治。看本大爷把她治好。要和她呆得时间越多越好。”我瞄了宁宁一眼,看她气得满脸通红的样子,在心里窃笑,喜欢小爷不早说,非要拐弯抹角的,看我气死你不可。
是啊,我还没到能喜欢上一个人的时候呢,可为什么老鸭讲题的时候,我老看她,老看她。再往前回忆。
好好地上着一节语文课时,叶睛突然站起来就奔出教室外。安静听讲的全班轰动,语文老师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让学生们安静下来继续听课。
直到下课她没有回来,我带着哥们阿三晃到常去的天台,却见她伏在栏杆上看着外面。
阿三大喊:“同学!想开点!”我跳上前去,紧紧拉住她的胳膊说,“你要跳,就带我一起跳!”
她踹了我一脚,瞪了阿三一眼,跑下天台。阿三冲我挤眉弄眼,我蹲下来抱住被踩到的脚。
她还是趴在桌子上一动不动。记忆的河流就要溯回到源头了。
“你是叶睛。”叶睛坐在地上,环抱双腿盯着地面,我就这么蹲在她面前说。
她不说话,于是我继续开口,“我是笪冥,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啦。”
叶睛抬头看我,樱桃小嘴动了动,“你说不是第一次见面?”
“是啊,课上你不是跟全班同学都见了吗?”
她突然生气地瞅了我一眼,然后爬起来拍拍身后的尘土掉头就走。
“喂!”我懒洋洋地喊了一声,看着她的背影慢慢消失在楼梯转角,没有回头。
她总是独来独往,没有人愿意接近,除了我以外。
时间继续慢慢倒带,终于到了初见叶睛的那个上午。
我叼着支笔,想着几何图案解析的时候,老师进来说我们班来了个转学生。
她的头发扎成低马尾,抬头看着前方,慢慢踱进了教室,嘴角是恬淡的笑容,她自我介绍的时候,声音很低,却很清朗,刚好让全班听得见。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看到的不是这座教室,这个讲台,她说出的话,也不是给我们听的。
她抬起头,“请多关照。”眼里却扫视着无穷虚空,然后扬起嘴角微笑,晴朗无比。
我嘴里叼着的笔“彭东”一声,滚落在试卷上。
那个时候。
我想了解她,我想走进她的世界,我想知道她轻语所对究竟是什么,我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他们说她从不看着别人的眼睛说话,不尊重人。他们说她行为怪异,与常人不同疯疯癫癫。他们说我和她挨得近,迟早也会成为疯子。
可我还是上前,告诉她我的名字,眼角的余光总是捕捉她与众不同的身影,看到她独自一人总想要前去和她对话。慢慢地,她和我熟络起来,唯独和我而已。内心,时刻欢呼雀跃。
我想起拉着她的手跑离体育课集合的队伍,无所畏忌地跑离全世界的感觉。然后我们虚脱地躺在食堂前面的草坪上,放声大笑。
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她的笑声,银铃般清脆明朗。好想一直一直听到她发自内心的大笑,听到世界尽头。再怎么难,也在所不惜。
下课了。我的试卷铺在面前,一片空白。叶睛站了起来走出教室。
我这才意识到,从见到她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喜欢上了。
3
叶睛开始躲着我,从走廊的另一头看见我,她就马上掉头。吃中饭的时候,跑操的时候,上体育课的时候,都离我远远儿的。
我想和她说话,不管是道歉,还是表白,我总得说点什么,却总也找不到机会。
她这次,是真的变成一个人了。
我看到的,阿三也看到了,他嘲笑我连个女孩都搞不定,我默默地盯着他,他马上闭嘴。
在叶睛又一次躲开我,我心里无奈地回到座位上时,却发现一个白色的信封,静静躺在阳光照射下的课桌上。
心脏突然加快跳动。阿三反应比我还快,“唰”地一声拿过那封信,我马上冲前去去抢,中途撞倒一张课桌,两把椅子。
所有同学突然安静下来,转头就看着我和阿三在倒塌的桌椅和散落的书本之间扭打在一起。
一个女生好像在大叫:“我的桌子!”
然后我看到阿三原本软绵绵的拳头突然加重了力道,朝我的脸狠狠来了一拳。玛德,竟然认真了。我举起拳头刚要回击,就被别人架起来,“别打了!”全班同学都在喊。
我一抹脸颊,手上红了一片。发狠地看向阿三,他也眼睛通红地盯着我,然后突然蹲下来扶起倒下的桌椅。
这个智障,是不是有毛病。
擦了擦被打出来的鼻血,我和上来帮忙的同学一起把倒下的桌椅扶起来,然后我捡起已经被阿三捏成一团的雪白信纸。翻开的时候,呆住了。
“笪冥,我喜欢你。”我的脸突然滚烫,心脏开心得要跳出喉咙眼了。
原来她......
原来她一直把对我的喜欢藏在心里。
眼角的余光瞥见叶睛刚好从后门走进教室,她是喜欢我,才只跟我说话,才躲着我的么?
我激动地浑身颤抖,我已经迫不及待要让她知道,我也想通了,我喜欢的是她。
“今晚月色真美。”我忘记了周遭一切,向着她的方向说,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教室里。
“喔~”全班人发出吃瓜群众的叫声。我突然惊醒,看到班花宁宁在我前面不远的位置娇滴滴地捂住红得透红的脸,转过身去坐回座位。
背脊一阵寒凉,我展开全部信纸,那封告白信的末尾落款:花宁。
我突然希望自己脑溢血中风或者心脏病突发死在原地。
抬起头来的时候,叶睛已经不见了。转头找阿三,阿三也不见了。
阿三看见了落款,所以才真的想打我。
他喜欢班花花宁。
白痴,我特么的真是个白痴!
4
我已经和花宁说过很多次了,我当时没有别的意思,就是单纯地赞美一下月亮。
但她偏偏说我拿着那封信说出这句话,就有了特别的含义。于是我很忐忑地一直被花宁缠着。
如果花宁是个男生就好了,这样可以用拳头说话,哪来那么多拐弯抹角乱七八糟的东西。
可她一个娇滴滴的女孩子,打也不能打,骂也不能骂,人缘又那么好,全班人都向着她,不时就有一个男生冒出来,说我要是对班花宁宁不好就揍我。想要说明白我不喜欢她,却总看到别的女生聚在她身边,总不能让她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吧。
阿三和叶睛在上次同时逃了体育课以后,好像密谋好了一般,一个都不理我。
烦死了啊。
不行,我笪冥堂堂正正的男子汉,不能被这些情情爱爱绊住手脚。对花宁,对我自己,对阿三,还有叶睛,都不好。
是该做个了断了。于是在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我揍了阿三一拳,然后趁他倒在地上的时候迅速地说了一遍我可笑的乌龙和悲惨的处境。他的眼神突然变了,从冷漠疏离泛起嘲笑戏谑:“原来你真的喜欢叶睛那娘们。”
我的阿三回来了。我心里一块大石落下了。
“你拒绝她的时候,说得不要太绝。”阿三说,得到阿三的鼓励和支持,我觉得我又行了。
我给花宁留了个字条,让她放学后去楼道旁等我。等到大家在周五的下课铃打响,收拾书包迅速溜出校门的时候,我和花宁,孤男寡女在阴暗的楼道下面见面。
她低着头,脸颊泛着诡异的潮红。其实花宁长得确实很好看,但怎么说呢,和我的叶睛比起来,还是差了点。
我深呼一口气,开口道,“花宁,你听我说。”
“你叫我宁宁就好了嘛。”她盯着自己的鞋尖,扭扭捏捏地说。
靠。
我莫名火起,“你倒是认真听我说话啊。”伸手去摇她的胳膊,却用力过猛,她被我推着退了好几步,然后彭东一声撞在墙上。
她轻叫一声,抬起头盯着我,脸颊红得要滴出血来了。
好,终于看着我了。我继续抓着她的肩膀说:“花宁,你听好了。我不喜欢你,我当时以为那封信是叶睛给写的,我喜欢的,是她。”
低头看着她的眼睛飞速说完这番话,我突然发现自己正以壁咚的姿势把她按在墙角。
赶忙松开手,我退开了好几步。花宁低下了头,我看不清她的表情。
隔了不知道多长时间,沉默终于被打破。
“是这样啊。对不起。”她说,“刚刚,我看到叶睛了。”
“什么时候?!”我赶忙转过身去,一个人影都没有。
“你把我...你对我...那样的时候。”她说。我的大脑一片嗡鸣,她,叶睛她一定要误会了,白痴啊笪冥。
我看到花宁说完就慢慢蹲坐下来,把脸埋进膝盖。
想要去追叶睛的我,突然不知面对这样的花宁该怎么办了。
我看见楼梯转角的阿三,他向我使了个眼色,我瞬间安下心来,于是点点头,马上奔出去,留下阿三守着暗自伤心的宁宁。
我要去追叶睛,我要告诉她,我喜欢她,一直是她。
5
奔出校门,转过巷子口,我提着书包飞奔。如果追不到她,让误会再延续一整个周末的话,我会急死的。
在哪里在哪里在哪里。
我记得她回家的方向,好多次都死皮赖脸地跟着她一起走过那段路。
车辆,人流,我横穿马路,擦过行人的衣角,在我前方几米远处急停的车辆里,传出口吐芬芳的怒吼,“小子不要命了?”
我只顾着头也不回地跑,眼睛不放过任何一个瘦弱娇小的身影。这些车,这些路障,这些行人,感觉都是来阻碍我的。
都给我滚开啊。
到了车流稀少,人烟杳至的小巷,我放缓脚步大口喘气,猛然听见转角处传来一阵喧闹。
探头过去,我的心脏皱缩。是那群平时我和阿三一起走都要绕道避免碰上的社会小混混,手臂上刺青狰狞,头上花花绿绿的颜色,还有,刀。
我屏住了呼吸,他们围着的,是叶睛。
“这点不够啊。”为首的那人说道,“把书包拿过来。”
“不!”我看见叶睛大叫一声,转过身去紧紧抱住自己的背包。
“喂,欺负一个女孩子算什么男人。不就是要钱吗?我有啊,来拿啊。”大脑一热,我跨前一步,从书包掏出爸给的零花钱,红红绿绿地一把撒在巷口。
那混混们转头看我,有不少人冲过来从地上捡钱。叶睛抓住缺口铆足了劲儿地狂奔向我,我想拉起她的手,像那次体育课上一样,把她带离这里,但是不行,这次不行。
我在她经过我身边,出巷口时冲她大喊一声:“快跑,不要回头!”
她憋着眼泪,脸颊通红,终于是狂奔着离开。
撒在地上的纸钞瞬间消失无踪,那个为首的头儿一样的人物斜着眼睛笑,“怎么,你不跑啊?”
“跑不过。”我说。体力和胆量,我斗不过他们,这次搞这么一波,他们肯定把我恨得死死的,与其接下来的日日夜夜提心吊胆,不如让他们一次性发泄完了也就没事儿了。
毕竟,都是这么过来的,我笪冥可也曾是称霸一方的头儿,知道这种时候,不找人消气,是不会舒服的。
“我先说一下,”我开口顽强地做最后的挣扎,“别打脸。”
按理来说,应该只是挨一顿揍就能完的事情,可看到为首那黄毛抽出腰间的瑞士刀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事态不对。
我飞速思考了一遍自己的所作所为,发现自己已经越过他们的底线无数次,早知道,至少要装作害怕,再低声下气一点,就好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怪我不配合了。飞起一脚踢上黄毛小腹,然后挥拳打上那个最靠近我的蓝毛的脸,他大叫一声,退开数步。
黄毛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我身前,然后所有人听见“滋啦”的声音。先是没什么感觉,后来,腰间的疼痛感便传开,让我痛到倒在地上,头先着地。手上又一次,沾满了鲜血,我自己的血。
痛得汗珠滴落在地上,那群混混似乎愣在了原地,然后不约而同地跑了。以后,大概就不会再来找我麻烦了吧,我迷迷糊糊地想着,却坚持着不让自己睡倒,我在等什么呢。
就要闭上眼睛之前那一刻,我看到了,叶睛捂着嘴巴,眼泪一串串划过手背的表情,她果然回来了啊。哦,还有阿三呢,那些其他人,又是谁。
然后我便没有了意识。
6
有一只绿色的鹿走在荧光里,它说它来自梦幻之森,是来把我带去天堂的。
我说不,我还有事没有做完。有必须要告诉一个人知道的事情。
是什么呢,它说,想起来,就能放你走。
是什么呢,想不到,是谁呢。
绿色的鹿角上,长出了一片片叶子。
叶...叶睛。对了,是叶睛。我是为了保护她,我想告诉她,我爱她。
眩晕的光,充斥在我的脑海。
睁开眼睛的时候,我已经躺在病床上了。爸妈急匆匆地赶来,我全身乏力,还是努力给他们一个没什么大不了的微笑。妈牵着我的手,眼泪吧唧吧唧地掉到我手背上,爸看着我,我分明还能看见他眼眶红了一圈,却劈头盖脸对我一顿臭骂。妈把爸拉着离开了病房。
迷迷蒙蒙之间,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好伙伴们,阿三,叶睛,甚至花宁也来了。
阿三一进门就骂我蠢,“你是白痴吗?就这么一个人冲过去,做什么撒钱的救世主?被捅就捅了吧,你倒下的时候还能磕到头?该骂你鲁莽还是蠢?”
“就不能夸奖一下我的勇敢吗?”我想坐起来,腰间却一阵疼痛。抬手摸额头,那里也被缠了几圈纱布,于是还是选择静静躺在原处。
我看到花宁悄悄地拉了拉阿三的袖子,原来班花不是来看我的,是来陪阿三的啊。
不知为何,我心里倒是一阵酸涩。
看到默默站在门口的叶睛,一下子心脏又悦动起来,对呀,她也来了。
“叶...”我看着阿三说。果然是好哥儿们,他把全班同学给我带的慰问品放在床头,朝我挤着眼睛,带着花宁离开了,偌大而寂静的病房,只剩下我和叶睛两个人。
她慢慢走上前来,坐在病床旁的椅子上,看着我。
“叶睛,我一直有话想对你说。”
“你别说话。你已经晕了好几天了,腰上的伤口倒不算什么,只是你撞到脑袋了,差点醒不过来。你别说话了。”叶睛说,眼眶又红了一大圈。
“你别哭。”我伸过手去。
“都怪我,要是我没走那段路,就不会碰到他们了。”叶睛任我的手抚上她的脸,我用指尖抹去她的泪珠,晶莹滚烫的触感,电击一般震颤我的心脏。
“我躺一躺就能复原的。”我说。
“你要错过高考了。”叶睛说。
“没事,不过复读一年。”我想,感觉自己什么力气都没了,什么烦心事都不想再管了,只想睡觉。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叶睛说,“那我,等你一年,一起上大学。”
嗯?有什么事关我人生幸福的事情好像刚刚被决定了,心里一阵暖流经过,好想跳起来大笑,可是不行了,眼皮好重,意识又开始模糊不清了。
叶睛清丽的面庞还在我头顶上放晃悠,在这张脸面前,我不想,不想沉睡。
“你要睡了吧,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悠悠的声音飘荡,温柔的声音缓缓流进我的梦里。
梦幻之森里有一只绿色的鹿。它和别的纯白的鹿不一样,它的角会开出金色的叶子,蹄子踩过的地方,会开出莲花。
别的鹿可以驾云腾雾,而绿色的鹿不会飞。有一天,梦幻之森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雪,鹿群举家迁徙,驾着云飞走了。
绿色的鹿不会飞,雪地上出现一排鲜艳的莲花,绿色的鹿头上顶着金色的叶子,离开了它的家。
它坠到人间,人类是看不到它的,但是有一个孩子很特别,她看得到它,看得见它头顶金色的叶子,看得到它脚下蜿蜒的莲花,绿色的鹿感受到她的温柔和善意,便留在了她身边。
从此那个孩子走路的时候避开灿烂的莲花,看着绿色的鹿柔和的眼眸会痴痴地陷入神迷。某一天,绿色鹿头顶的金色叶子开始掉落,落在各个地方,鹿说,它要死了。
怎么样才能让你活下去?那孩子问。
找回失落的金色叶子,找到族群,回到家乡。
孩子陷入沉默,帮鹿实现愿望,它就会离开自己。不帮的话,鹿会死。
她决定帮它。一找就是十年。也是她倍感快乐的十年。
后来呢,孩子帮助鹿找到族群了么?梦里的我问。
找到了。
它离开那个孩子了吗?
没有。它留下来了,然后金色叶子一点点脱落,莲花也枯萎了,它死掉了,在孩子的怀里。不是个孩子了,应该说,是少女了。
意识海陷入一片朦胧。绿色的鹿啊。
7
窗外阳光晴好,我落笔写上最后一个字,为自己的高考划上了一个完美的句号。
抬头看蓝天,我呼地舒了一口气。结束啦。
背着行囊,坐着火车,离开家乡,我来到了这座城市。因为去年发生的一场事故,在那之前所有事,我都不记得了。
再加上脑震荡对脑神经元的损害,高考平平,勉强是个本科,父母也并没有责怪我,他们说,只要我健康平安不惹事,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
至少现在,我要开启崭新的生活了。
我拖着行李箱,在大学校园的街道上遇到一个女孩,她来问路,说是来找她一个朋友。
“找谁啊?”我问,冲她摆出自认为最帅气的笑容。她一身蓝布裙子,麻花辫在身前飘舞,在夏末的阳光里,微风中静静地站在那里。记忆深海里什么东西在翻天覆地地涌动。
“我来找,绿色的鹿。”她笑着说。
“绿色的鹿是什么,梗吗?”我斜睨着那个女孩,她一直甜甜地笑。
“是啊,但我不告诉你。”
“什么啊。”
“你是笪冥。”她说。“我是叶睛,我们,已经不是第一次见啦。”时间仿佛停滞了。
我摸上脸颊,不知为什么,满手湿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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