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

2012年是我第一次离开家。那年我十二岁，无知、懵懂、莽撞、冲动 。来到一个更大的城市，接受更好的教育，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是无法抑制的兴奋与无限的期待与向往。我无限次的设想独自的他乡生活会是如何，我无限次的幻想着潇洒的孤身生活，我也无限次的假设自己会遇到很多有趣的朋友。这是我第一次离开家，充满了希望、幻想与期待。我把所有的精力全部倾注在了精彩的未来生活之中，而那时幼稚的我全然没有考虑过家中为我寝食难安忐忑万分的家人。我可以忽略对父母的忽视，因为当时的我正处叛逆，离开父母的臂膀无非是我求之不得的好事，但我千不该万不该的不过是沉迷于新生活而忘记了最最惦记我的人，也是对我最最重要的人，我的奶奶。

如今来想，我记不得当时奶奶究竟对我嘱咐了多少句，又究竟叮嘱了些什么。但我记得住的是在下完雪的东北寒夜里，奶奶在结满了冰的路面上走着给我送来一包我最爱的糖炒栗子。我记不得我如何吝啬着和朋友玩闹的时间给奶奶通个电话，但我记得住的是接通电话的奶奶藏不住的喜悦。我记不住得东西太多，我忽略的东西太多，也许记忆会褪去，但那种感觉不会，那种奶奶对我的，如空气一般感官上毫无存在感但却无处不在的牵挂。

2017年的冬天，苦尽终会甘来，我的他乡求学之路终于看到了阶段性的成果，我要把我的喜悦分享给我最想分享的人，我的奶奶。我电话里听得出她为我骄傲得不行，我也听得出她得知离我异国求学期限近在咫尺的沮丧，就是那种我真的很舍不得你，但我不可以因为我的自私而狭隘的你的未来的那种，夹杂着喜悦与不舍，希望与沮丧的感情。她已经年迈，每次离别都可能是永别。

而这次，真的是永别。就在我大学offer刚刚下来，刚刚通知到奶奶，而我又刚刚打算回到我的城市的那天，同样的一个寒冷的冬日，一通电话让我从喜悦之中瞬间失色。我的奶奶病危了？我不敢相信，也不能相信，昨晚刚刚通过电话的奶奶，告诉我她很好的奶奶竟然在当天晚上一夜未眠，次日早晨便呼吸困难，生命垂危。我急忙赶回我的家乡，在路上我一直在设想奶奶的病情，我以为只是轻微的心脏病也无大碍，可当我走进病房的那一刻，只有无法抑制的泪水，我尽全力的不发出任何声响，我尽力的轻呼每一口气。那是种我从未经历过的心痛，我也第一次体会到从前文章中常常写到的如刀绞般的疼痛。那种感觉是没有身体力行经历过的人完全无法理解的揪心。我看着奶奶呼吸得每一口气都好像使尽了浑身解数，全部的气力都用在了每一次呼吸。就这样过了三十分钟，每一分每一秒都令我如她一般呼吸困难。但还好，她缓了过来，她慢慢恢复了过来，她紧紧握着我的手，我也一样。我对着她说，奶奶，我回来了，这下我有时间了，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旅游。奶奶点了点头，我也笑了笑。就这样，过了六天，每一天奶奶都在努力的抗争着，她长大着嘴呼吸，可氧气却很难呼进肺里，她不停的让妈妈叫着医生来下药，为的是不让自己连累到家人，她知道家人担心她几夜连眼都没合，她也不是的责怪医生药物都不能妙手回春。她在夜里作揖，你像个迷信的小孩祈祷着佛祖让你快快好起来，你说你也没有做什么坏事，就不要这样惩罚你。即使病痛折磨着你当你却从未放弃过生的希望，这便是在奶奶离开的时候最令我心痛的地方，她始终清醒，始终渴望着活着。最后，总是要有最后，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们一大家子人看着奶奶安静的离开，听说在凌晨奶奶还在叫着我的名字，即便我见到了奶奶最后一面，但那种说不出的遗憾和从未有过的抑制不住的流泪与心痛是无论何时都不会忘记的。

现在是奶奶离开的第三十七天，她的离开就像过了几世，她和我的距离就像几个光年，我知道我和她再也无法再见，但梦里，总会相遇。如今我在旅行的路上，捧着我最爱的糖炒栗子，看着最美的风景，故乡已再无牵挂，我要带着对奶奶最后的承诺去看她从未见过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