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

作者: 云淡风轻007 | 来源:发表于2023-03-11 07:45 被阅读0次

    申明:原创。

    又是一年霜降,在苏城这几年,秋天节气的岁时之感少了一些,平时忙于生计,经常早出晚归,无福消受这时辰之变的妙处,等到周末,外面的世界直接来个大变样,此间唯一受用的变化,就是点点秋寒入体,衣服一件件去添,说来说去,还是生活层面上的,感知也集中在眼界之内。

    在老家的时候,从农忙开始,我才觉得秋天真正来了。稻秆被阳光晒得香脆,踩上去啪啪响,收割完后,放大把的火去烧这满目稻杆,空气中时不时充斥一股焦味,几缕细烟荡落在乡间小路上,孩童不约而同在田埂间追逐,夜色暗下来,烟味还未散去,呛得人眼睛疼,大地苍茫,此般场景,让秋的感觉变得浓郁而深刻。

    我是喜欢在田垄间奔跑的孩童之一。

    那年秋天,烧过稻杆的火堆还有余热,趁红色的火光没有熄灭,我用随手捡来的枯树枝探进火苗丛,点燃了树枝头,看看有没有一些暗角可以引火,不小心瞥见了西村杨爷家堆好的草垛。

    草垛半米高,稻杆被堆得松松垮垮,上面零零碎碎撒落碎草,旁边还有一堆地肤子的杂乱细枝被丢置在草垛旁,我心想摆放得如此狼狈,应该是弃之不用的,就直接将带火苗的枯树枝伸进去,小火苗在里面快速燃起来,直往上窜,一阵大风忽起,火势歪斜着向旁边游去,成片的火瞬间如猛兽肆虐。

    草垛跟村舍还有一段距离,提水浇灭来不及,草垛很快灰黑一片,我远远看见我家门前,橘黄色的灯火已经亮起来了。

    灯愈亮,心愈冷,其他小伙伴纷纷逃开了,四处叫嚷着我把杨爷家的草垛烧没了,越传越远。

    “走,我跟你回家去!” 杨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他那双粗糙的大手拍了拍我肩膀,我愣在原地,还没有缓过来。

    一路上,我们什么话也没有说。

    我那时对他没有特别的印象,他背驼得厉害,要是直立起来,身高能高出六分之一,喉咙里总有一口痰一直吐不出去的样子,咕噜噜在那排山倒海,他眼球混黄,喜欢将回应人寒暄的“嗳” 声拉得很长,他弓起来的身体如一座山,做成不让人靠近的样子,喜欢走路低垂着头。

    他在院落里跟父亲交代一些事,我躲进屋内,断断续续听得他说:“这个草垛孩子是不知道的,她也是想帮帮我,不要听其他孩子瞎说......那些烧掉的地肤子也没有多少。” 那天,父亲只是呵责我不许再玩火。

    地肤子是老家一种做扫帚的植被,地肤子老后,主枝蔓去掉杂碎小枝后,直接用钢丝嵌连,中间严丝缝合后,就成了一把耐用的扫帚。

    农村地大,家禽的粪土风干后会紧紧黏连在地面;秋天树多,落叶落了厚厚一层,踩上去软软的,一下子难以推开;泥土地多坑洼,雨后坑洼处留很多碎屑。地肤子质地坚硬,比外面买的扫帚厚实耐用多了,能将这些顽固垃圾一扫而空,通常农人家里都会备几把,年年换一批。 那年,父亲特意挑了几簇品相好的地肤子,给杨爷送过去。

    父亲故去那年,我们办完丧礼后,回家看到灶锅旁整整齐齐堆放了几把扎得异常厚实的扫帚,铁丝比平时多箍了好几圈。父亲是车工,放置车床的屋子满地细铁屑,以往扫帚在这种屋内扫一年,握柄变得乌黑,只剩硬邦邦的支架被铁丝严扣着不至于散架,保得扫帚主要脉络还在,但整体已经光秃秃了。杨爷知道我家里的扫帚一直是父亲做的,父亲不在了,我们一定会清扫车间,杨爷怕我们扫帚不够用,连夜扎好几把,放下后就轻轻走了,啥也没说。

    从此,每年到了秋天,我脑海里总是出现地肤子扫帚的影子。

    今年霜降很特殊,村里打电话来,说杨爷身体不行了,不知道能不能熬过今晚。

    这霜降,是秋天的最后一个节气了,秋天节令的变化,就像人的生命历程。

    这样的夜,我想起了刚入秋时的白露时节,地肤子上的露水晶莹剔透,柔条旦夕劲,秋意渐浓。到了寒露时节,地肤子上的露水,映着叶脉,日出后叶片透净。

    它们鲜活过。

    杨爷,跟秋天要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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