烦恼以100%的效率在做它的工作

固定形式的禅修绝对很有必要啊。（解释一下，所谓「固定形式的禅修」就是指拿一整块时间来专门禅修，例如这半个小时我不做别的，专门坐禅\行禅\站禅\动中禅，与之相对的是在日常生活中禅修，就是该做什么照做，尽量在做这些活动的同时保持觉知。）

虽然我们最终是要在生活中去觉知、去和烦恼交手，但是初学者并没有那么强的能力只是在日常生活中修习，因为烦恼很强大，如德加尼亚禅师所说：「烦恼以100%的效率在做它的工作」，烦恼很容易占了上风，弄得我们烦不胜烦，没了觉知，只剩苦恼。所以一定要有固定形式的禅修，这是给心充电、让心重新获得力量。好比上班族一边工作，业余还要参加学习培训，升级技能，才能更好的工作，不然会疲于应付。固定修习是打靶子，日常生活中是打飞鸟，你不练习打靶子，光打飞鸟，也会很挫败。

我这几天忽略了固定形式的禅修，导致烦恼有些炽盛起来。譬如今天，心里一直想着「要写书要写书要写书」，结果这种贪求、急切的心反而导致我坐在桌前无从下手。整个下午，写书的材料看几行又跑开，一边刷微信、看视频（这间隙中还写了一篇小文章……），我试图保持觉知，然而很难，我不知道自己这是在干嘛。傍晚静下来躺了会儿，又坐禅50分钟，才多少恢复了正念。

我先是坐禅25分钟（「番茄工作法」所称的一个番茄），总觉得有些小小的不舒服——这就体现出固定形式禅修的意义了，平常可能一有点不舒服就跑去处理它了，而现在则是静静地观察那个不舒服，弄清楚它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常我们一感觉到点什么就跑去解决，甚至都没搞清楚原因，譬如有人感到饿了就去吃，也许真相不是饿了而是渴了或心情不好，结果吃成胖子。我就这么观察这微小的不适，又觉得喉咙干，当我比较确定原因后，就去打开加湿器，又喝了点水吃了点东西，于是舒适了，接着坐下一个25分钟。

想起《笑禅录》中有个故事，有个人学习打坐，坐着坐着想起来某人还欠我钱没还呢！赶紧去要钱了。后来他说：修行果然好啊，帮我收回一笔钱！

我第一反应是嘲笑这个人：哈哈，修行本来是让你放下那些俗事的，结果你倒心心念念都是钱！后来我不这么看了，可能正是因为他平常忙忙碌碌，心迷失了，才会把这么重要的事都忘了；现在静下来观照，心清明了，事情才浮现。正如我今天在坐禅中调查清楚了不舒服的原因是干燥，从而采取正确措施干预，不然我可能不明原因地一直烦下去。过去禅修中类似的例子还有很多。顺道，《笑禅录》其实不是一本嘲讽的书，而是充满机锋。

现在觉知多了才发现，烦恼比我原先以为的多多了。比如我每天早上不想起床，一边又催促自己快起床啊快去工作啊！还有经常会觉得无聊，即便有事做的时候忙着做事，做事的间歇还是会有无聊冒出来，于是去找下一件事做。还有晚饭后会情绪低落一下，思考一下人生。留意的话，会发现它们在一天中占的时间是不少的。

其实这些苦以前也存在，只是过去不是观察当时的感受本身，而是习惯性地逃避它们，注意力都放在怎么找乐子上，向外界追逐。——这正是我们大多数人的反应，我相信上面列举的烦恼大家都不陌生，但是我们觉得这些没什么大不了，很「正常」，而且「很快就过去了」，下一秒钟心找到新的感兴趣的对象后（比如无聊时看了搞笑视频，不想起床时看精彩的小说），就有「快乐」了。

我现在学会了退后一步，观察那个烦恼本身，饶有兴趣地观察当时那个感到苦的心。心不再向外驰求而是向内调查，很快就能安定下来。就像一个鬼，影影绰绰地在待在屋子里，你看不清它，很可怕；而当你看到它，知道它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就没那么可怕了。

当然，并不是说只要有觉知，烦恼就会消失。尽管保持觉知本身就够难了，但觉知还仅仅是第一步。它是在如实搜集信息，首先掌握了足够的大量的信息，才有可能从中得出正确的认识。

我们保持觉知也不是为了让烦恼消失不见，而是为了获得理解、生起智慧。——当然，一旦你理解了它，有了智慧，烦恼自然就解决了。虽然仅仅是有觉知也会让烦恼减轻不少，但我们现在并不知道背后是为什么，智慧能知道这个。

这些天发现自己一些惯有的模式。

一个是贪。贪图获得成就后的快感，一心要写文发文写文发文，要获得认可和赞美。写文——发文——得赞，这就像一个轮，有时候转得太疯狂了是很苦的，就像仓鼠疯狂踩踏滚轮把自己累死（也许并没有这么傻的仓鼠）。

状态不好的时候，苦受明显，我就知道要正念啦，要觉知啦；状态一好，又躁起来，急急忙忙写东西，贪婪地计划今天就要这个小说那个文案，觉得自己又牛逼起来，又开始为那个「我」的华丽形象添砖加瓦。

所以有禅师说过，嗔心的过患很明显，我们很容易认识到嗔心带来的苦，而贪的过患则不容易看到。

图/虫二

一个是嗔。那天和一位禅友见面，她说她有朋友修别的法门，我说那些不够好。她说：「但是可以看到他们真的变了，整个人变得柔和很多。」我还是坚持说，应该选对路。她说：「有些法门只是不适合我们啦，别人做了对他们还是有用的，我们不要轻易批评。就像我现在找到新的瑜伽老师觉得很好，反观过去在健身房做瑜伽，有些教法是错误的，但至少过去的教练让我动起来了，对我仍然有帮助。好比小学老师知识有限，但他们仍然教了我们东西，我们现在不至于埋怨小学老师水平不够高吧。」我眼珠转转，仍然说，我才不会感激过去的语文老师教了我字词语法呢，只会吐槽他们把我的写作限定在八股框框里……

结果和她分开后，我变得有些同意她的话了。我感到这些话很柔软，很治愈。特别是在我对自己苛求一整天后，吃够了坚硬的苦之后。现在写到这里还能感觉到心一下子放松柔软下来。

怪不得说慈心可以对治嗔心呢。我对「嗔」当然是很熟悉的啦，我对自己苛刻，这是嗔；我又自认为聪明、正确，对很多说法都看不上眼，这也是嗔啦。嗔当然会带来苦。

后来又观察到嗔心。好几次有禅友在微信群分享他们禅修的进步，我注意到自己第一时间在心里说「哼，这人好爱表现」。其实我自己也喜欢分享好的体验，我担心自己太爱表现，才会去说别人爱表现。或者有些禅友的体验让我羡慕，马上心又会说「嗨，他那只是禅相罢了，作不得数」——这不就是赤裸裸的嫉妒么！

这颗心过去的习惯就是如此，对自己苛刻，对别人也爱批评咯。它从来没体验过柔软的慈心的话，它也根本不知道还有别的方式来对人对己，不知道该怎么做。从梅老师禅营归来后，我经常听听《慈经》歌曲，没事也跟着唱，加上别的因缘，有时候我也能发慈心了，它对我来说就是心中柔软的感觉。

愿各位读者、禅友，无敌意，无危险，无精神的痛苦，无身体的痛苦，愿你们保持快乐！

愿一切众生，无敌意，无危险，无精神的痛苦，无身体的痛苦，愿他们保持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