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留下来是对的。大旱过后的第二年,老天爷好像把之前欠下的雨水一下子都还了回来。村里的枯井积满了雨水,干涸的水塘里时不时有青蛙欢唱,河那坡那条被晒干了的死尸般的河流又重新唱起了潺潺的流水声。饥渴了三年的土地像个贪婪的婴孩一样,吮吸着每一滴雨水的馈赠。雨水浸透了它的嘴唇,流进了它的心肺,充盈着它的四肢。它伸展开来,露出绿茸茸的皮肤。被扒光了树皮的榆树长出了绿衣,榆钱儿更茂密了,但田间地头忙碌的人们已经忘记,或者说是无暇顾及它的繁茂。
我们留下来是对的。我的母亲和妹妹却从此没再见过。父亲白日里上工干活,夜里却一直坐着叹息。即使没有了三年前的饥饿难忍,家里却没有了三年前间歇的欢声笑语。父亲像变了个人似的,很少说话,只教我认字,从来不讲故事,仿佛那些有趣的故事精灵弃他而去,只剩下一副干瘪的躯壳。
直到有一天,一个惊天雷般的好消息来到我们家。驼了背的队长蹒跚着走到门口,喊着:“祈福——,好消息哦——”。
“她娘俩回来了?”木纳的父亲扭过头问道。
“县上通知要建学校了,真正的学校,选址就在麦场那儿!”
父亲脸上掠过一丝喜悦,喃喃地说:“尕妹在的话,刚好赶上上学。”
“祈福,吉人自有天相,你哪回不是消灾降福啊?那年洪水,你就奇迹般活下来了。你也别老惦记着这事,得往前看。这眼下,有学校了,你又可以回去上课了。还是跟以前一样,县上给发补贴啊!多好的事啊!”
“谢谢啊!多亏了你!等回头拿到钱,还得给石头家送点,我一辈子的愧疚。哦,回头把你的那四元钱还了。还有孩娘他爹,这么些年,礼钱都还欠着呢——”
队长留下泪,“祈福,我......, 你......真是好人,对不住啊!”说完转身走了。
父亲愣在那里,也不知道队长为什么说对不住。
自从开始建学校,父亲总是跑到麦场那边去看,身子骨一下子硬朗了很多。脸上也多了些光泽,做的饭也好吃了很多,边说边吃,能给我讲很多事。
“等学校修好了,你就去上学,都十一岁了,该上五年级了。”
“爸,我都没上一二年级,怎么可能直接上五年级嘛?”
“我不都一直在家教你吗?凭你那记性,没问题。”
“爸,那你一直在家教我好了,干嘛要上学?还有花钱浪费钱。”
“傻孩子,不上学,你怎么考学?将来还要到县里上中学,还要上师范。”
“师范是什么?为什么要上师范?”
“傻孩子,师范是培养老师的大学校,上了师范,国家还包分配,你就有铁饭碗了。”
“铁饭碗就是铁做的饭碗吗?那我们家就有,何必还要上学去得到呢?”
父亲哈哈笑起来,那么多年,我是第一次把父亲逗笑。“傻孩子,你上了师范,国家给分配工作,每月还领工资,再也不怕吃不饱穿不暖了,你饭碗里再也不缺白面条了,你说是不是铁饭碗?”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那时候,“师范”两个字深深烙在我心里,感觉那是个无尚荣光的地方,甚至在梦里,我看见它金光闪烁的大门,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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