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许多年的失眠以后,你终于从天使化身恶魔。
在控诉失眠带来的痛苦之前,却不得不说一句,失眠,真是没有比这更充分的理由,让你半夜起来坐着冥想人生了。
失眠后体会到的安静,好像是被抽离了杂质的空气一样清新。这是一种不同于鸟鸣山更幽蝉噪林逾静的静谧,因为你没法畅快淋漓地享受这种静谧。恰恰相反,大多数时候,这种安静会让人无法坦然接受,陷入焦躁和分裂中。
要不是失眠,谁会知道有种孤独叫做,众人皆睡我独醒。
群居时代的失眠要比独居痛苦得多。大家的呼吸安静沉稳,无论你这个披衣而坐的人内心有怎样的金戈铁马,刀光剑影,反正他们睡得很熟。他们在梦里念着你熟悉的单词,时而慷慨激昂,时而放声大笑,用方言说些你听不懂的梦话。
梦里不知身是客,梦中的人和梦外的人两不相干。但她的酣睡却是你痛苦的另一个起源。如果不是他们,你怎么会有被世界撩在了别处的感受。
独居后啊,你还是常常失眠,失眠的时候只是大睁着眼睛盯着天花板,或者坐起来看着镜子里的自己。一面回想些过去的什么事情,一面审视眼前的自己。
离天亮还有些时候,就下床,打开电脑,敲着键盘。滴滴答答,一排字走过来了,一列,又一列。像阅兵的队伍一样,阵容逐渐庞大起来。
深夜的清醒和白天有意寻求的清醒不大一样。因为那个无法忽略的存在,全世界都睡了。那种被遗弃的感觉不亚于开学时,玩了一个暑假的同伴已经去了学堂,而你却因腿脚残疾,无法同去,重新回到了过去的孤单中。
鸡鸭睡了,狗睡了,拉面的师傅也睡了,连刚做完手术的病人也开始打鼾。夜晚,真是一个神奇的时间点,如果没有时差,整个地球的人在同一时间,到同一地点,做同一件事。
即使拿破仑、希特勒,也无法让全人类如此统一。看来,人们最终遵守的仍然是自然的、生命的规律。
马路承载了整个白昼的灰尘和碾压后,也准备要睡,真疲惫啊,你仿佛听到他一边搬开减速带,一边拖着步子往水泥地走去时,发出叹息。
唯独你清醒得无以复加。
伴随着这种可怖清醒状态的是,夜安静得像是世界寂灭了一样。然后村庄开始狗吠,此起彼伏,一阵颇为波折的欢乐,这阵声音似乎愈加证明了整个世界就剩下这点儿声音。
如果半夜出来,你会发现,天空又升高了,深而蓝。它深邃而静默,显出优雅。一改白日里那凌乱一片的样子。
在夜里,大山就像巨兽,伏在地面静静酣睡。听听夜的声音,消尽了黄昏烟火人家的暖意,没有猎马带禽那归暮的喧哗。冷而平静,不骚动。
如果把白天分为时段,对应天龙八部里面的女性形象。那么,钟灵是清晨,小清新,灵气逼人;阿紫是朝阳初升,绚烂迷人,叛逆直率;康敏是正午,情热炽烈,气息灼人;下午是刀白凤,过往今生,风韵犹存;阿朱则是黄昏,善良不忍欺,暖暖的归家感。
而夜晚则是段正淳。他懂得每一段白昼里的光华之美,尽数收容。
小镇里,夜晚人人都睡了的时候,街也像卸了妆的老女人,斑驳,苍老,荒凉,不忍看。尽管路灯给她那片最后的光华,可她还是显出不可抑制的疲态。
街伸得远,懒散,衣衫不整。
垃圾到处是,招牌们则仿佛跳累了的舞女,白天为了表演,紧张地伸展着胳膊,绷紧了神经。夜里,难掩疲态,蜷缩着。
林语堂在《秋天的况味》里谈到抽烟与中年人的一些感触,他说,一个人抽烟时,用手指那轻轻一弹,烟灰慢慢落下。读到此处,你仿佛能感受到烟灰寂灭的整个过程。
他把一瞬间的感觉都藏进了用手指一弹这个动作里。
中年的索寞像烟灰消散,然后弥漫,再落下。烟灰的一生就此结束,寂寞无声。
少年的时候,毕竟是轻浅的。再怎么抽着雪茄,卖弄你的忧郁,表演你的成熟,还是浮于表面,眼神里透不出那股她想要的沧桑中略带温柔。
中年则不同,拿得住拿得稳,举手投足都是醇厚的韵味。
夜是中年。过了喧嚣和卖弄光华的年纪,开始沉潜。遂,失眠后,她见到桃花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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