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来

时间：2018.8.31  03：01

地点：某家便利店

0点来的货，朱晓彤点完单子上的明细，看着地上堆成小山的异形箱，三个大标箱，外加两框满满的包子和关东煮串，内心几乎是崩溃的（所谓异形箱就是装着整箱饮料和泡面的箱子，因为形状各异，于是就很自然地称作异形箱。标箱就是长约1米，宽约0.6米高约0.5米的带盖大塑料箱，里面装着各种便利店里需要上架的食品和生活用品，比如麻辣王子、火腿肠、泡椒凤爪......生活用品也不用多说了就是纸巾、电池......）

      总之光是加水（就是往饮料柜里加各种已经卖完或者没有补满的的饮料，就叫“加水”），再往仓库里堆放好没有拆开的箱，接着把开过箱的还没加完的饮料分门别类整整齐齐的摆在货架上，再把腾空的箱子统统拆掉封箱胶带，折叠成扁平状摞起来放到硬纸壳区，第二天会有一个收废品老头儿收走。

    搬异形箱无疑是个体力活，忙完这些晓彤已经汗流浃背，往这桑格大标箱，她咬咬牙继续点货，加货。这批货硬生生花了两个多小时才整理结束，这本该是上一个班次的工作，无奈今天卡车司机不知道是不是在路上遇到了碰瓷的老太太，愣是十二点才来货，没办法，为了不被店长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只能硬着头皮把这些工作都做完。

      差不多要三点了，朱晓彤才开始做自己的本职工作：报损前一天的食物、清洗蒸煮用具。没错，就是你们理解的那样，和食堂的阿姨大妈的工作性质一样。便利店的蒸包关东煮机、烤肠机、豆浆机、煮粉机、茶叶蛋锅、玉米锅、微波炉，通通都要清洗干净，并且准备好早上要卖的食物，看起来工作量是不是很繁重？其实不然，大概两三个小时就能把所有的事情干完，如果已经算得上是熟手的话，朱晓彤在便利店已经干了一个多月了，所以算得上是相当娴熟了。

      漫漫长夜，来店里买东西的顾客屈指可数，此时晓彤已经把音乐关了，整个店里只剩下哗啦啦水流击打不锈钢的声音和百洁布摩擦产生的悉悉索索的声音。一个人的夜晚，脑海中扑闪而过的是自己过往人生的一幕幕，白底黑字的教训。朱晓彤是沮丧的，落寞的，人生于她而言如同丧尸一般。她沉浸在每天的悲伤中，眼泪中，顾影自怜，自言自语，自暴自弃也自我愈疗。这个世界上大概没有人活的如同她这般迷失心智，身陷囹圄不可自拔。她拨开所有生活的面纱，一层又一层，最终找到了原罪，而原罪本身就是令她心如刀绞的软肋。她的原罪是父母，是基因。父母的不够精明，他们的碌碌无为，混乱不作为的人生，他们的得过且过，想到这些朱晓彤的脑壳发疼，因为这些都是她没有办法逆转的，命运已经给了她难以启齿的家庭成长环境。虽然这样的父母的确很令人失望，但起码他们如今是爱她的，以至于她甚至在恍惚，自己可能才是那种被宠坏的孩子吧。即便这种感受似乎已经迟到了二十年，但人生总是平衡的，上天给每个人的东西都是一样多。就好比她自己认为的她的青春叛逆期是晚来的，也许她的父母真正明白自己做为父母的责任也是晚来了二十年吧。所幸的是还是来了。

      朱晓彤想到在上大学之前的人生，她是被爸妈放养的，他们没有管过她，应该说是没有爱过她。从小她就自己开始赚钱攒钱，而妈妈每次都是给她买最便宜的又大又长的衣服，不合脚的鞋子，等她头发留长了是要去剪了卖钱的，妈妈要她干所有的农活，一个人去田埂上挖土，锄草，种花生，在上大学之前没有穿过裙子......曾经，在高中之前，她是一个很优秀的学生，很优秀的女儿。

      如果上大学之后，没有遇到那个叫群姐的人，没有走进那个培训机构，没有认识那个很崇拜的朋友，没有树立错误的三观，或许就不会走到如今这么凄惨的地步吧。

      如果四年前，她还只是那个鼓足勇气只身去洪城大市场批发暖宝贴和护手霜的小姑娘，还是那个勇敢敲遍女生宿舍门去卖东西的励志女学生。在学校和室友一样正常去上课，正常去学习和社交，通过另一种渠道变得勇敢起来......算了吧，这一切都只是如今的设想，当时的实际情况也并非如此。

      四年前，朱晓彤高考落榜，一度十分消沉，面对茫然的未来，她如同掩耳盗铃的鸵鸟，自我麻痹，没有奋斗目标，对自己不再意气风发的立flag。也许在高中的时候她就有了心理问题，自闭、抑郁。而这些问题都是她自己制造的，把自己关进了囚牢，作茧自缚，竟也天真的以为能够破茧成蝶，年轻的认知撑不起完整的自我评判。晃眼已是四年，心理问题仍旧埋于骨，扎于髓，四年间有过异军突起，但她全然当作毫不知情，掩饰，自欺欺人——总会过去的，她想。

      在去上班的路上，朱晓彤经常发现，如果在第一个十字路口遇到的是红灯，那么揭晓来的十字路口出现红灯的概率极大，或许是因为在错的时间经过第一个十字路口，而十字路口之间又都是设计好了时间间隔的，所以就掉进了一路红灯的怪圈：相应的，如果遇到的第一个十字路口是绿灯，接下来要经过的路口是绿灯的概率也很大。朱晓彤把这称为“红绿灯怪圈”，套用在人生际遇上也同样适用。

      不管是多米诺骨牌还是蝴蝶效应，所有事件都处于正效应和负效应两者之一，命运通常就在你做的每一个小选择之间尘埃落定，成为你必经的人生。

      朱晓彤明白，这是一场与自己的战争，没有硝烟却无比痛苦，在坚持与放弃之间，在顽强与妥协之间，她的情绪病使她的青春变得尤其破碎。

      这个暑假自八月份开始，好像所有的事情开始稳定下来了，朱晓彤就开始犯各种各样大大小小的错误。每一次的错误犹如一根根稻草，而自己则是一头疲惫的骆驼，任由命运把这些稻草往她身上扔。他觉得一直负隅顽抗的日子也很累。倒不如就让事情一直糟糕下去，将生命耗尽，将能量用完，将这一切结束。如今这浮躁的社会，即便是有心理病也无处可医，越是熟人越不能理解也不相信，陌生人似乎更容易相信却因为无亲无故束之高阁，可笑的是只能靠自己去治愈自己，寻找病源，寻找解救的方法。朱晓彤在生与死的分界线苦苦挣扎，一边放另一边收，像玩装钓鱼的游戏。

      这个八月伊始，在她第一次因为疏忽以及并不熟悉工作流程的情况下，把整箱拌粉放错地方导致变味罚款九十块之后，有陆续的充公交卡没有入账少了五十块自己买单，明明检查过的面包愣是被店长有找到两个到期没有下架，低温奶也犯同样的错误，忘记退异形箱，鸡蛋没有煮熟，备用金莫名其妙少了十块钱，豆浆机被堵......她自己都难以置信所有的倒霉事竟然可以同时发生在同一个人身上，几乎每一天。

      说到这，朱晓彤为什么会在便利店里打工？并且过的迷迷糊糊像个二傻子呢？

      人生真是步步紧逼。

      如果不是因为那个培训机构，或许她就不会认识那个把她拉进深远的朋友，如果不是因为妈妈突然的重病，她就不会产生把钱给那个朋友理财的念头，如果不是因为姨妈的那句无意的中伤就不会迫切地想要变得有钱，做一些很了不得的事情去向他们示威。而这些，是没有人能够感同身受的，人们能看到的往往都只是可怜的表象。那是对贫穷迫切渴望摆脱，迫切希望自己能够得到尊重，迫切的想来一场报复，然而这种迫切就像是精神上的吸食毒品，天堂之后便入地狱。

      在晓彤妈妈要动手术的那个紧要关头，朋友那边的资金出了问题，她给妈妈看病的钱统统被套住了，所有的希望惨烈破碎，甚至将家人置身于水深火热之中。朱晓彤干了很荒唐的事情，在这个时候她想到的是不能让爸妈在这个时候担心，她在此的铤而走险网贷给妈妈做手术，给自己身上背上沉重的债务。即将面临的各种考试她都无心专注。痛心疾首，悔不当初，做了这不仁不义不孝之事，在她面前的只是无尽的愧疚，痛苦，绝望，深恶痛绝。她身心疲惫，时时惊恐，仿佛从半挂着的悬崖又往下坠落得更深，这次，也许死无葬身之地。

      暑假刚开始的时候，朱晓彤回了趟家，把所有事情都给穷苦的老父亲老母亲交代完，一家人面对突如其来的重重磨难，着实太艰难了，彼时家里还因为村里新农村建设被要求将土砖厨房拆了重建新房，处处都是用钱的时候。出院时老母亲还眼巴巴的以为能剩下好几万可以盖厨房，一转眼就成了黄粱一梦，还背负上一身债务。

      在家搬了几天砖，那时的骄阳炙烤的人皮肤通红像焖好的大闸蟹。朱晓彤被命运的恶神捶得蔫蔫的她整天处于灵魂游离状态，身体机械的搬着砖拌着石灰，炒菜的时候也是咸淡不一。这种拿不出台面的暗伤只有一家人的时候咀嚼痛处，其他人的眼光、流言已经无暇顾及，厨房建完后，朱晓彤急匆匆地出来找工作，没有地方安顿只能在小旅馆肚子一人住了三天，便利店的工作也是培训完两天后才让住进宿舍，算是上天冥冥中给她安排的立身之所吧。

      朱晓彤起初自己要求上晚班，原因是工资高一些，并且她不太想与人交流，昼夜颠倒或许是最好的疗伤方式，另一个原因是在正式入职前她还找了一份白天的工作只是还没有培训，后来发现是个坑好在逃离虎口，真是祸不单行呢。

      凌晨三点的世界安静极了，朱晓彤脑海又闪过一个念头，以后的我将过怎样的生活呢？

      回望自己这几年经历的坎坷，她对未来是失望的，对于很多身外之物也比从前看清了许多，爸爸对她说，有多大的胃就吃多少米，小麻雀别惦记着老鹰的猎物。很不中听的话，却十分在理，或许有些没有经历生活苦难的人会鄙夷，然而这就是现实，需要你脚踏实地，所谓能力配不上野心都是无稽之谈，如果没有能力就别侈谈野心，华而不实多虚无呀!

      面对即将来临的九月开学季，晓彤总是躲闪不及，她犹豫不决，是继续完成这一年的学业?但是开学就要面对尴尬的补考（上学期留下的烂摊子，无心学业，净想着跳楼自杀），还有尴尬的人际关系，真是想退避三舍啊，最让她在意的还是昂贵的学费，读三本的大学是没有未来的，这样的处境怎能不令她左右为难。不用费心也清楚，父母肯定会为她四处筹钱完成在她看来已经乱七八糟的学业，她自己都觉得丢人。

      如果直接退学去沿海城市打工呢？以后自己面临的机会是不是很少？本来三年昂贵的学费更加颗粒无收，父母脸上无光，自己怎么面对朋友同学，又要放弃苦心经营的一切吗？那以后找的对象是不是直接在农村找一个文化程度不高只能靠体力挣钱的男人呢？然后自己找一份工厂里的工作就这样结婚生孩子吗？因为没有太多的资本，长相不算出挑，家庭条件又差，学历又不高，脑子不够活泛，综合条件一塌糊涂。以前朱晓彤想过经商，自己开一家小店，但实际上呢，资金店面的定位、管理能力，似乎一切都不太乐观。以后生了孩子呢？孩子会不会和自己一样处在社会的底层？和同龄人差距很大？会不会心理有问题？毕竟自己很清楚自己的确有些问题，如果不能给予孩子很好的东西那就不要生。如果选择家庭素质不算高的家庭结婚，婚后面临的就是生子，这是生活推着你走的必然结果。再来说说爱情，自己期待那么久，没有随便找人，最后如果还是摆脱不了随便找人的结果那长久以来坚持的意义呢？说好的宁缺毋滥最后因为自己的资本不够层层降低标准，到时候是不是比自己更悲惨呢？会花上更大的代价？与其指望以后的人生出现转机还不如现在着手开始创造机遇。

      如果一直做个积极乐观打败抑郁的人呢？即便难过的情绪来了，自己明白它会让我更累，让事情更糟糕，即便不会更糟，但也不会更好，还不如乐观一些，转移注意力去开心的事情上，和别人说话，大声的笑，是不是可以好受些？毕竟悲伤的背面是快乐，选择快乐就进入正循环，一切都会正向发展起来哦。

      如果此刻我选择积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去努力奋斗，去做有意义的努力，等自己能够扬眉吐气的那天，是不是才能够煞有介事的回想：想当初我在便利店打暑假工的时候，有两个顾客对我说“我要是你老板......小姑娘，如果我想要，能把你整家店买下来你知不知道”，那是一个北京人和一个河北人。还有一个找橘子罐头的顾客说“要是让你来当老板那还不得完蛋啊！”这些顾客看起来混的生龙活虎，生活很滋润。还有某个同事无意间问道：朱晓彤，你是不是很自卑啊？那每一次的否定都能让她很难受，流过很多眼泪，但是还有一个同事对她说：”美少女战士，你为何总是看起来那么积极乐观呢？“对呀，积极乐观还是可以给人好印象的。希望能够翻身，否认之前的否定，那个被人否定的朱晓彤。

      那这样的朱晓彤她又会有怎样的人生呢？她应该不会在乎很多世俗的偏见了吧？因为她正是从偏见中走出来的人。她吃过很苦的苦，经历了很痛的痛，她已经接受多变是命运的常态，做到心胸开阔而不是摇尾乞怜。她会变得脸上扬出微笑，机敏，浑身散发气质和魅力。

      即便没有遇到很合适的人她也可以过得很充实吧。她可以给自己做美食，读好书，写笔记，学习外语，练习尤克里里，这样积极的朱晓彤会去做很多事情吧，然后在某天也会遇到王神爱那样很珍爱她的真命天子，然后幸福快乐的在一起，可以旅行，也可以生孩子。

      朱晓彤似乎不愿意被厄运推着走了，她如果睡饱了，就会变成很有能量的美少女战士。

      她披上铠甲，重新开始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