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年代,被问及留学理由,“学习日本的先进技术。”“作中日友好的桥梁。”是标准而又万能的回答。
我也说过同样的话。但一入学,便忘了。为什么来日本已经不重要,因为已经来了。如何交上房租,如何解决吃穿,如何取得学分才是最重要的。
如鲁迅所说:
“北京的白菜运往浙江,便用红头绳系住菜根,倒挂在水果店头,尊为“胶菜”;福建野生着的芦荟,一到北京就请进温室,且美其名曰‘龙舌兰’。”
山形不像东京,留学生少得可怜,我便显得金贵,勉勉强强可以算“胶菜”或者“龙舌兰”。
免除学费的申请顺利通过,第一年又获得了每月五万日元的奖学金。打一份工维持生计,紧紧巴巴但并不囧,何况我是喜欢学习的。
但不免课上犯困,尤其听菊地先生的经济学课。菊地先生是个即将退休的老教授,西装革履,领带很花。上课从不跟学生互动,习惯对着教室里的荧光灯讲话。上他课的人,打瞌睡的多。日本学生打瞌睡很有功夫,只是微微低下头,身子不动,看起来像静默。那天,大家的“静默”进入最佳状态,突然前方讲台传来一个声音。
先抑后扬,很响,很长,很熟悉。这声音是在菊地教授转身往白板上写字的时候发出来的,确切地说是从他的身体里面传出来的。
看周围的同学,也都被这个声音叫醒,大家瞪大了眼睛对视,又一齐看向教授,见他不再讲话背对着我们,便会意了。大家低下头,抿着嘴唇,眼睛却在笑。过了一会儿,教授也终于转身,继续讲经济学。
下课后教授一走,我便迫不及待地想跟同学们交流一下那个声音,可是他们却背起包跟我说再见。日本人的这种文明令我消化不良,感觉没什么趣味,便往图书馆去,却在走廊里迎面碰上松田先生。
她见我一喜,抢在前面说“你好。”又请我去她研究室喝茶。我对她早有感激,便说“谢谢。”跟在她身后走。她那天穿着裤子,不见脚脖子,但两腿明显很粗。突然明白她为什么总穿裙子了,长裙可以掩盖不足,但她又没有一定的高度,真是难。这样想着,又发现她走路的姿势不是很正常,有点儿跛脚,好像哪儿疼。那天是阴天,要下雨的感觉。
松田先生的研究室不大,书和资料被堆到地板上,却有一张空着的桌子和几个小圆凳。她问我喝什么,乌龙茶?红茶?普洱茶?茉莉花茶?咖啡?我惊讶她什么都有,便回答什么都可以。她给我泡了一杯红茶,我又后悔,因为红茶是我最不喜欢的。
“你很苗条,不用减肥,是不是喝了普洱茶?你们云南省的普洱茶?”她轻柔地问。
我觉得好笑,不知道如何回答,想她备有普洱茶,是想减肥。
我端起她泡好的红茶,喝了一口,却突然想起菊地先生,想起那个声音,扑哧一声把茶喷出来。松田先生慌忙道歉,又迅速递给我抽纸,以为是烫着我了。我摇头擦嘴也道歉,忍不住说出菊地先生在课堂上出的“事故”,“教授竟然上课放屁。”我强调了一下。
松田先生也扑哧一声笑了。她咯咯地,露出前排几个小而白的牙齿。我也终于放开笑,没想到她却说:
“金桑,女孩子是不说“屁”这个单词的,要说‘おなら’(音:奥呐啦)的。”她边说边抽出一张纸,把两个单词写在纸上。然后给我讲解。
日语是复杂的,敬语,简体语不用说了,还分女性用语,男性用语等等,真是事事儿的。但是我收获颇大,庆幸跟先生分享这个“屁”,不,是“奥呐啦”。
“以后日语方面有问题可以随时找我。”她说,脸上认真的表情让我感动和感激。
“那我写的报告希望先生帮忙看看。”我马上请求。
她答应了。我又激动起来,像有了保障。离开先生研究室时,竟然在门口看到一个拐杖,颜色和设计都很女性化。谁用拐杖?我想。但是没问。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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