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即若离

若即若离

一

大概从下午五点开始，天色渐暗，混合着弥漫了一整天的雾气，窗外是一片让人绝望的混沌。进入北半球的十一月份，黑夜总是猝不及防来临。

南宁是个奇怪的地方，好似昨天还是阳光明媚的夏天，早上一觉醒来，空气变了，温度变了，整座城市仿佛被装进黑色的塑料袋，目之所及是终年不散的灰蒙蒙的雾气。

恰似此时的窗外。

六点半，下班高峰期。走出写字楼，一股冷空气闯进鼻子，辣辣的，又有点痒，忍不住打了喷嚏。

大街上，穿什么衣服的人都有。早早穿上羽绒服的，嘴里整天挂着老年人的字眼。也有穿短袖的，走近能看到他们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太阳远离北半球，越过赤道，到达南半球，带走了光线，带走了温度。南宁，北回归线刺穿心脏的城市，太阳好似无处不在，又好似终年不遇，若即若离。

在这座城市，从来没有见过一地黄叶，也从来没有见过整树干枯树枝直笔笔地指向苍穹，仿佛这座城市丧失了感悟秋冬的能力。

二

等公交车的人不多，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不一会儿，车来了，满载一车疲惫不堪的身躯往夜的更深处驶去。

选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塞上耳塞，望着窗外，放空自己。公交车驶过繁华地带，高档写字楼沿大道庄严矗立，照亮城市的灯光是白领不休不眠的眼睛。

在公交车没有普及到小县城的初中时代，在纸质杂志上看过一个男生的故事。他周末经常花两块钱，坐在公交车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塞上耳塞，安静地看着窗外，从起点站坐到终点站，从城市的一端坐到另一端。

彼时的孤独大抵都是这样吧。

那时，还不知道什么是孤独，所有对公交车的幻想是和你一起，坐在最后一排，耳塞分你一只，静静听同一段旋律，看同一片风景。

后来，我们终于有了第一次，一起坐公交车。从上车开始，你用两张三层纸巾紧捂住鼻子，不敢坐下，不敢乱动，不敢低头。突然的紧急刹车，你还是忍不住吐了。原本离你很近的乘客默默散开，我们被孤立在人群里。但是那一刻，我一点孤独的感觉也没有，反而有一丝确幸，只有我和你在一起，像末日的挚友。

三

我们，只有两次长期分隔两地，一次是大学，四年。我留在南宁，你远在山东。一次是现在，我依然在南宁，你已经飞往上海。

2018年5月1日，你飞往上海。那天，是难得的节假日，完全沉浸在不用上班的快乐中，也许有你还会回来的念想吧，一点难过的感觉也没有。唯一遗憾的是，没有在你离开前，请你吃一顿饭，好好给你饯行。

直到九月底，你一声不吭，直接在朋友圈甩出结婚证，才真正意识到，好像你真的离开了。

那天，吃过晚饭，在南湖散步，将近九点，打开手机，看到你最新的朋友圈。你知道吗？一起在小道上散步的老年人，以为我脑抽了。情不自禁连喊了几声我的天，反复刷新，才相信是真的。路人又像当年公交车上的乘客，远远从我身边绕过。

真的太惊讶了。母胎单身多年的你，离开南宁不出半年，一出手就是王炸。在我印象中那么谨慎的你，从来没有想过你会以这种方式宣布自己的婚姻。

替你高兴吗？抑或难过吗？好像都没有，就是太惊讶了。

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情绪好像被抽掉了。

四

南宁，这个地方待久了，就变成了这里的植被，渐渐丧失感知能力。

在微博上看到一份孤独等级表。

第一级，一个人去逛超市。——经常。

第二级，一个人去吃餐厅。——穷，吃不起，天天自己做饭。

……

第九级，一个人搬家。——何止搬家？厕所堵了，自己捅；灯泡坏了，自己装。找房子、签合同、交物业、订矿泉水。从来不知道自己这么无所不能。

第十级，一个人去做手术。——嗯。

如果还有更高的等级，对我而言也只是正常的事情了，谈不上孤独。

一个人。

没有特别开心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值得难过的事情。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睁开眼睛又是崭新的一天，没有元气满满，而是一眼到头。

五

十月，一个无所事事的夜晚。躺在床上，登录许久不用的ＱＱ空间，一条一条翻看曾经发表的说说和日志。

六年，156条说说，15篇日志。彼时，有着说不完的话，记录一些喋喋不休的小烦恼和小雀跃。

翻到《盲区》的时候，我犹豫了。那是2013年1月22日22:10pm发表的一篇日志。关于我们，关于一些在旁人看来无关痛痒，在我们的青葱岁月中却是无以言语的快乐。

彼时，你是我的同桌。为了下午放学偷偷溜出校门，我们模仿老师字迹伪造请假条，借着去老校区跑步的名义，跑出去逛街，吃烧烤，喝奶茶。

彼时，我们同住一宿舍。宿舍换了又换，直到第四个才定下来。只因我一句太吵睡不着，你跟着我，卷上席子，不顾其他同学戏谑的目光，从一个宿舍换到另一个宿舍。在走廊上，我们相视，看到彼此眼中卷铺盖走人狼狈的样子，忍不住蹲在地上，哈哈大笑。

彼时，年少轻狂，正值叛逆期，和母亲吵架，为了显示自己的倔强，把母亲塞进手里的钱丢在地上，开学一分钱不带。你帮我交了学费，为了省钱，我们只打一份饭，三块半一份，你我一半，就这样竟然也过了一个月。

……

这些，现在竟然只能靠着看曾经的日志才能回想起来！

曾经，有我的地方，就能见到你；有你的地方，我必定不会缺席。你在我的无处不在。

我们吵架，又和好；再吵架，再和好。我是刺穿你心脏的北回归线，你是我的太阳，我们若即若离。

在那个夜晚，关了灯的房间，孤独终于排山倒海而来。我捂着被子，嚎啕大哭。

六

下了公交车，再走十分钟，就是暂租的居室。

我知道，回到家等待我的是滞留了一天的冷空气，和大段大段不需要说话的时间。

这样的日子，从今年五月份你离开南宁之后，一直到现在。离2019年越来越近，我既期盼又害怕。

明年，太阳靠近北回归线的时候，你会回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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