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片来源：网络
祖上诗礼传家，出过官人，颇有些家财。到老祖那一辈遭了土匪，没落了。于是全家人颠簸在为了吃饱饭而拼尽全力的路上。也因此，老祖虽然是满腹诗书的教书先生，但奶奶没正经念过书，大字不识几个。
现在想来，在她充满坎坷的一生中，每每处于人生的关键点上，她总是敏捷而平和的成功化解各种矛盾，包括在文革中机智地救下了批判台上的爷爷。在那样的时代中，一家人既挣扎在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困境中，头上又带着地主的帽子。周围一些人趁机落井下石，令倒插门的爷爷吃尽了苦头。只是爷爷命大，多次绝境逢生，得享天年。在奶奶偶尔讲起一些往事的时候，从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过怨恨，从没有在她的声音里听出愤怒，仿佛那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情。
图片来源：网络
奶奶在村间颇有口碑，常常有人举着大拇指说：你奶奶是有本事的人，不愧是几代读书人养出来的杨家大小姐。那时，当然不懂。大小姐不是衣食无忧，摇着扇子读着书，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整天呼奴唤婢的人么？而我的奶奶，大字不识几个。
只知道她做的饭菜可口、讲的故事好听、嘴馋办法多。在我还没有开始认字的时候她就教会我识秤、算简单的账。到我上了村里的幼儿园，她去不远的城里批发了一大袋当时小朋友爱吃的米花球，让我每天中午提个小篮子到学校门口卖，她则在旁看着，从来不多话，也不帮忙。两分一个的、五分一个的、到后来进了可以卖八分一个的，“生意”很好。而我从这个事情里可以得到的好处就是：每天都可以吃一大一小两个米花球，也可以把其中一个跟她换成零花钱，去买其他零食吃。
图片来源：网络
从我上一年级开始，她就让我把用完的本子、草稿纸放到一个盒子里，每到假期来临，她就会带着我整理不要的书和本子，整理完后，她提大袋，我提小袋，拿到附近的垃圾回收站去卖。卖了之后，她再补贴一点，我就可以吃一碗凉米线加一根冰棍，还可以去旧书摊上挑两本小人书。
上二年级的一天放学回家，进门发现应该在地里干农活的爸妈居然在家，而奶奶正在跟他们讲着话，脸上是从来没有过的严肃和果断。当时以为是在商量一件小事，那时的我完全不懂，以当时家里不宽裕的条件来说要在街边盖房子意味着多大的投入和决心。爸爸妈妈似乎想在老房子的基础上翻新，而奶奶坚决要在街边重新批地盖房。当时，她转过身来问我：“小燕，你说家里有铺面，每个月都可以收租金好不好？”我迅速严肃认真的答道：“好的，我可以每个月买30本连环画，每天看一本。”顿时，全家人哄堂大笑，在笑声中，我看到爸爸妈妈的脸上不复之前的凝重，换上了一种坦然，现在想来是那种摆脱了犹豫，知道要去向何方的坦然。
图片来源：网络
从那天以后，家里的节奏明显加快了。好长一段时间，放学了我就飞奔回家，给奶奶打下手，帮忙搬柴、加火，因为她要做饭送到盖房子的工地上去给帮忙的人吃饭。送完饭回来的路上，她挑着空篮子，指挥着我把垃圾堆里以及路边的瓶子、纸板之类的东西捡进篮子里。挑回家之后，我们一起整理好废品。天天捡，积少成多，然后拿去换钱。
在那种一分钱要掰成两半花的艰难岁月中，奶奶带着我把卖废品的钱换成了我的文具、写字本、有时加上我舍不得用的爷爷给的零花钱还可以买本旧书摊上的课外书。就这样，我在她每天根据传说、真事等等编的故事中、捡垃圾换来的课外书中度过了快乐的童年。在她的熏陶下，我不仅会说故事，会算账，会攒钱，还特别爱看书。书里有她不知道的世界，我可以用那个世界的素材，编故事讲给她听。而她听了之后，不仅夸奖我讲的好，还能加上自己的理解，跟我聊聊天。于是，在我的阅读之外，多了交流，多了另外一个温和而有智慧的看待这个世界的视角。
图片来源：网络
2012年年末，奶奶80高龄。她的大孙子，39岁的堂哥因疾病医治无效去世。怕她承受不了打击，整个办丧事的过程都瞒着她。后来，她察觉到了，于是自己偷偷拄着拐杖到了大伯家，看到门上贴着白对子的那一秒，我完全想象不到她的心情。后来知道，她敲开了大伯家的门，没有丝毫异样，听完情况后，淡然地安慰大伯和大伯母要乐观。知道这件事的那一瞬间，我忽然明白了：原来，祖母是一种庇佑。
又过了3年，2015年1月1日，奶奶安然去世了。我默默的整理着她简洁的遗物，一点点清理着她在这世间留下的痕迹。我明白，我擦去的是她看得见的痕迹，而她留给我的，是行走于这世间的生存本领，以及一颗善良、洒脱的心。
图片来源：网络
自那以后，只要在家，我就会恍惚间觉得她还在：穿过岁月的风风雨雨，依然以一颗淡然、洒脱的心行走在这世间，拄着拐杖，慢慢的在宽大的阳台上踱步、晒太阳。她像水，淌过我的心头，静水流深。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