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的香气

容我想想，好像是9月27日。

没错，就是9月27日。我应该记得很清楚的。可能就是因为记得太清楚了，反而显得有点不够真实。

每年都有一个9月27日，但关于那些个9月27日的记忆，都已经风干在岁月深处。春秋代序之间，没有一样东西能把它们兜住。直到那一天，直到她的出现，兜住了我28岁这一年的9月27日。

9月27日，秋意正好。秋风干爽清凉，秋阳明亮不灼人，秋叶一片片孤零零地掉落，寂寂无声，逍遥自在。就在这样的秋意中，我喝完了一碗清粥，因为老板新腌制的酸菜出缸了，我还贪嘴多吃了两口，心情真是美滋滋的。

美滋滋的秋天早晨，美滋滋的心情，然后遇到了美滋滋的她。所有的美滋滋在那一天不谋而合，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惊喜，以至于现在想起来，我也觉得不大真实，所以对于那个日子，我得想想再想想，需要慎重到成为一种仪式感。

我得感谢那天清晨温柔的风和温煦的太阳，让我起兴多走了一段路去喝粥。我也得感谢老板娘那爽口清脆的酸菜，让我不顾时间多吃了两口。就因为这样，我才恰好能够在不早不晚的时候和她相遇在拐角，相遇在我每天都要经过的拐角。

往常的通勤，就像是一条工序明确的流水线，什么时间出门，什么时间路过拐角，什么时候上地铁，误差都不会超过三分钟。规律的通勤生活并没有让我感到无趣，因为在通勤的这段过程里，我才最能掌控自己的时间，我才能赋予时间完全有关于我作为个体的意义。而那天，她突然闯入，因此也成了这个意义的一部分。

她是哪一点引起了我的注意呢？是她香甜的吃着苹果的样子，让我想起了小学出门上学前妈妈塞我手里的那颗苹果吗？可是我从来没有在路上吃过苹果。

家里离学校一里路，而我把苹果一直小心翼翼的拿在手里，舍不得吃，只能时不时的拿到鼻尖嗅嗅它的香气。苹果，得到学校才能吃，得当着大家的面吃，只有那样，那个苹果才能散发出超越它本身的美味。

不，所以不应该是苹果。苹果虽然香甜，但刚才的酸菜还正待回味，可比苹果诱人多了。那是什么呢？难道是她脚上的那双跟我穿得一样的帆布鞋吗？没错，鞋上那颗黑色的五角星，是我戒不掉的瘾，也是我想要圆的梦。

第一次见到那颗星，是初中的时候，在县城转学过来的一位男同学脚上看到的，当时只看到那双鞋很好看，却根本不知道好看的背后价值几何。当我知道，一双简简单单的帆布鞋要四百多块钱的时候，我脚上那双被我视若珍宝的球鞋，就显得很寒碜了。那时，我就想着以后一定要有一双带着五角星的帆布鞋，即使跟它长得像的帆布鞋也不行，没有那颗星星，不是那颗星星，我都不会心满意足。

后来，我终于能够心满意足的穿上我盼望了很久的帆布鞋了，上脚不是很舒服——磨脚，即使穿到坏了也还没能磨合适应。但我还是一双接一双的穿，直到脚都磨出了茧子，鞋子才显得舒适起来。

当这双鞋子不再是心中的执念，却成了生活的习惯。一双又一双，总也不嫌过时，也不嫌大街上随处可见的同款。因为我好像知道，每个人心中都有颗星星，而且都需要有颗星星。

所以，也并不是这双帆布鞋引起了我的注意。那还能是什么呢？我一时意识不到，但我知道，她身上肯定是有某一种东西引起了我的注意，只是那东西虚无缥缈，不可名状。

拐角擦身而过，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之后就是反方向的奔走，她走向她的世界，我进入我的生活。咬下苹果那一刹那发出的脆响已经消逝，两颗星星来不及招手就各自天涯，我正想把她看得更真切一点，回头视线已被挡住，而那一刻，我却如梦惊醒，终于清楚是什么引起了我的注意。

——是她身上的香气——跟初恋身上一样的香气。

记忆如倒带的磁盘，机械地省略掉了中间十年的内容，快速精准的回到了十年前的那个地方，然后那个女孩出现了，那种香气弥漫了。

女孩不再清晰，香气却像穿过时间的洪流直抵心间，那么地直接，那么地有力，却又那么地温柔。那是种独一无二的香气，流水的工艺手段调和不出那种味道。那是凝结了青春，凝结了爱恋，凝结了遥远的秋意才能散发出来的香气。可是，我怎么会在这个陌生女孩的身上闻到这种气息呢？

看着空荡荡的拐角，看着从树上慢慢掉落的叶子，我转身，继续走向我的目的地。走了几步，用明白了，原来是错觉，根本不是初恋的那种香气，只是比较接近罢了，但这种接近，却足以让我对她多出几分留意了。

气味，也是可以产生爱情的一种介质，但我知道，这次，不会有什么美丽的爱情故事发生。我只是经由这种香气，又想起了一段遥远的爱情故事，遥远到已经模糊了女主人公的面庞，只留下，空气中，那似是而非的一丝丝香气。

这个9月27日，值得我记下来。很多不同时空的记忆，又穿过时空的界限，聚合在这个秋天的早晨，让本就美滋滋的心情更加的甜蜜。

原来，当我平常的看待某些事情的时候，当初内心搅动的波澜壮阔惊天动地，到现在看来，也只不过是秋风拂面，不着痕迹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