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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意的栖居:附庸风雅话俳句

诗意的栖居:附庸风雅话俳句

作者: 纳兰敏月 | 来源:发表于2018-08-07 21:14 被阅读375次

            凡是美的事物,总是稍纵即逝;凡是诗歌记录的美,总能源远流长。所以造物主向来公允,即便肉眼看到的会消失,文字串联的悸动也会在心头日久弥新。

            苏东坡云,“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依我看,没有竹柏、鸿儒无妨,最不可是无诗心。读诗就是读生活。没了诗心,人生便少了淡泊通透的境界,岁月里只剩下鸡毛蒜皮的琐屑,哪里还有什么意趣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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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像暑气难挡的三伏天,除了吐槽气温,有太多景象可供珍藏:蝉鸣、清风、荷香、流萤、蒲扇……若执笔细写,该写得出好长一串。

            唐诗宋词流露的非凡气度自不必说,在日本,有一种世上最短古典诗,以轻盈的韵律,诉尽四季流转中的细微情愫,它就是俳句

            早在15世纪,中国汉诗绝句在日本风靡一时,日本人在此基础上兴起“连歌”,即几位文人相互对诗,你出上句,我对下句,好不热闹。渐渐地,众人同作一首诗演变为单人创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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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雅的连歌开始纳入平易近人的市井玩笑、季节用语,形成俳句这种小短诗。

            在格式上,俳句一般由三行诗句构成,第一行五个音节,第二行七个音节,第三行依旧五个音节。在写作手法上,俳句深受中国汉诗影响,与绝句有不少共通之处。

            法国作家罗兰·巴特将俳句比作最精炼的小说;安德烈·贝勒沙尔称其是传播微光与颤栗的诗

            什么是微光?为何颤栗?喜爱俳句的人会给出不同答案。有时过分解读,往往曲解了原有的纯粹;停留字面,唯恐浪费了作者的苦心。这奇怪的矛盾感正是品读俳句的乐趣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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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忆起我与俳句的邂逅,不得不提“俳圣”松尾芭蕉,大部分国外读者的俳句起源几乎都是从他的作品里开启的。

            这位活跃在江户时代的大师,本名松尾藤七郎,一生用过许多笔名,如桃青、钓月轩、泊船堂、华桃园、栩栩斋、风罗坊,芭蕉是知名度最广的一个。因此他也被称为“芭蕉翁”

    松尾芭蕉

            芭蕉翁的文风闲寂风雅,再朴素的画面,到了他笔下,不仅透出几分诙谐幽默,还融入了清幽明亮的禅意。譬如他在《古池》中写道:

    古池や 蛙飛びこむ 水の音

    译:寂静古池旁,蛙入水中央,悄然一声

          乍看单薄浅显的诗句,实则暗含玄机。古池塘、青蛙、波光粼粼的水面,只字未提一个“风”字,却将夏的轻薄感展现得淋漓尽致。寂静的古池因一只蛙“掀起波澜”,一声轻响过后终将恢复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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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松尾芭蕉想要传达的精髓正在于此,自然万物总是在静态与动态中循环,静中有动,动中有静,周而复始,没有什么能永恒,唯一不变的就是我们始终置身于变化中。在其他作品中,他对人世的禅意悟境依旧随处可见。

    閑かさや 岩にしみ入る 蝉の声

    译:林幽古寺闲,蝉鸣阵阵入岩中,有声胜无声

    菊の香や 奈良には古き 仏たち

    译:奈良秋菊溢香馨,古佛满堂寺庙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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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是勾勒动物的声音,还是感叹无形的花香,诵读之余仿佛能瞧见一根绣花针,在岁月的绢纱来回穿梭,松尾芭蕉的一字一句是针上的线,以精密绣功,绣出生活最素雅的模样。

            除了松尾芭蕉,俳句史上还涌现过许多杰出代表:松永贞德与谢芜村加贺千代土方岁三高滨虚子水原秋樱子……其中,小林一茶是我极为青睐的一位,同时也是赏析俳句绝不可忽略的重量级人物。

    小林一茶

            周作人在文章中写道:“一茶的诗,叙景叙情各方面都有,庄严的句,滑稽的句,这样那样,差不多是千变万化,但在这许多诗的无论哪一句里,即使说着阳气的事,底里也含着深的悲哀。这个潜伏的悲哀,很可玩味。”

            小林一茶的俳句通俗易懂,多了烟火气,也流露着游离于现实的孤独。这一点,从他的经典名句,就能看得分明。

    露の世は 露の世ながら さりながら

    译:我知这世界,本如露水般短暂,然而,然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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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是写朝露,小林一茶压抑心中的愁苦,似乎在另一首俳句的凄美中,得到小小的释然。

    つゆの世はつゆの世ながらさりながら

    译:浮生已与朝露同,君行何复苦匆匆

            我不禁联想起曹操的《短歌行》“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尽管生命中有无法逃避的黑暗,光明却可以永存于心。朝露转瞬即逝,光阴何尝不是?与其让苦闷蔓延在余生的每一个日子,何不及时行乐,潇洒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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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林一茶还有一首抒写对故乡思念的俳句,流传度相当广,将比喻手法运用到极致,同时也予以读者许多想象空间。

    ふるさとや寄るもさはるも茨の花

    译:故乡呀,挨着碰着,都是带刺的花

            只言片语,是浓浓的乡愁。即使走得再远,离开的时间再长,这份牵挂与寄托似乎已根植脑海,谁也无法轻易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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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能可贵的是,在深深的怀念中,一茶还觉察出一份无可奈何,物是人非事事休,再多的回忆也只是带刺的花,旧时过往在离开的那一刻便无法返回。花越艳,扎在心口的刺也越深。

            继小林一茶之后,明治时期的正冈子规、声名远播的文坛巨匠夏目漱石,不仅是志同道合的好友,两人也都留下不少传世之作。

    夏目漱石

            就拿夏目漱石来说,他的“今夜月色很美”谁人不知?然而这并非俳句,是他对“I love you”的日语翻译“月が绮丽ですね”。西方人示爱时的热情奔放,被夏目神奇地转化为更符合东方男人的含蓄细腻,那么他的俳句又会呈现怎样的浪漫?

    梅の奥に谁やら住んで幽かな灯

    译:梅林深处何人宅,半星灯火漏幽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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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夏目漱石赠予正冈子规的俳句。正值梅花盛开,夜晚的凉意未曾抹去夏目心中的诗情,远眺梅林深处,不知何人居住,透出的微弱灯光,伴着漫天繁星,驱散了片刻的孤寂。

            如果说,夏目的梅让人仿佛看到了与中国雅士归隐山林类似的恬淡,正冈子规为春天而写的诗则捕捉到最纯粹的色彩。

    正冈子规

    一桶の蓝流しけり春の川

    译:春日河川里,一桶蓝靛流

            很多人包括子规的得意门徒高滨虚子都以为,此处是将春日河川比作蓝色颜料。据子规解释,他只是无意瞥见一桶随波逐流的颜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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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度感到失望,可仔细推敲,碧绿的河水川流不息,一桶没有来由的蓝色颜料就这样水中漂浮,不知从何处来,亦不知到何处去,混合消融,给读者留下多少遐想空间。

            歌咏夏天的诗句少不了花卉。除了出镜率甚高的莲花,香气袭人的栀子花也是诗篇里的常客,正冈子规岂会错过?

    薄月夜 花くちなしの 匂いけり

    译:何处暗香来?朦胧夜色朦胧月,栀子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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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是司空见惯的花,越难写得出彩。冰白如雪的栀子花本就以纯洁著称,再以夜色为衬,暗香浮动,撩拨人心。能掘出如此美妙夏夜的子规,该有怎样一双眼睛?

            都说俳句不易翻译,也最好不要翻译,单看直接从日文转换的中国汉语,往往会流失原文的精华。因此,写这篇文章时的我一直很纠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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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纠结是否写俳句,到纠结如何呈现俳句,过程虽艰难,收获却很多。俳句是一个庞大选题,优秀的诗人很多,不同经历造就各自的传奇,单独拎出一位去写,显得内容单薄;罗列太多,就变成一盘大杂烩。

            一边摸索,一边学习,我意识到,比起让更多人了解俳句还要重要的,是炼就一颗荣辱不惊、云淡风轻的干净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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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和小说、散文比起来,诗集常常孤独地躺在书架,等待着极少数的有缘人前来启封。三言两语看似简单,凝练的却是无数人倾尽一生也未必能悟出的哲理。

            唯有在黑暗中挣扎过的人,才懂得珍惜微弱的曙光。无论是我在开头提到的北宋文学家苏东坡,还是在文中写到的日本诗人们,他们都曾亲历生命的低谷,大起大落,大悲大喜,诗歌便成为倾诉的载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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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看流云聚了又散,散了又聚,人生离合,亦复如斯。诗歌虽不能抹去所有伤痛,却可以赐予我们平和的心境。

            有多热爱生活,生活就为你传递多少真爱!这份泰然自若,何等珍贵,从不因文化差异被阻隔。归根究底,读俳句,赏俳句,所念所想,都只为遇见内心渴望的另一番天地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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