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身骑白马,走三关,改换素装,回中原,放下西凉没人管,我一心只想王宝钏。”
一青衣少年道人,白玉束发,吟着这唱腔,正沿着这西昆仑山中逶迤的小道徐徐而行。道旁皆是参天古树,遮云蔽日,山间云气笼罩,难见百步之外。
他闭目而行,步子虽小,一步迈出,却跨过七八丈之远。
如若有旁人在侧,定会认出此乃道门心宗不传之秘,七宝妙术之河洛禹步。道门心宗流传七妙宝术,名曰七妙,自然有七门神通妙法,传言修炼到了极致,堪比传说中的神仙之术。
而这少年道人所踏的河洛禹步,御大块之形,可腾云驾雾,到了极致,可咫尺天涯,任昆仑此去万里北海,也可瞬息而至。
那少年道人身后十几步之遥,跟着一位清瘦老道,三缕细长胡,破烂道袍处处补丁,倒骑着一头瘦弱毛驴儿,却亦步亦趋,紧跟那少年道人不下。这毛驴瘦小,蹄边却云气缭绕,眼燃金焰如呼吸般明灭,竟是江右郡道门龙虎山一脉的甲兵之术。龙虎山一脉弟子行走天下与人斗法之时,均是招出黄巾力士,披大明光铠,执八丈长槊,骑金甲骏马,这老道颇有恶趣味,却招出一条瘦弱毛驴。
老道摇头眯眼,拿起腰间酒葫芦灌下一口,醉眼朦胧,赞道:“哀而不伤,月洒昆仑,当浮一大白。”
“老儿,你跟着我作甚?”少年道人停了唱腔,却不回身,鼻尖一皱,细细一闻,冷声道“你这老儿也倒泼皮,又去抢那猴儿的果酒。”
老道讪笑,推诿道:“那猴儿难懂这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的道理。”
少年道士再问:“老贼,你跟着我作甚?”
老道闻言,笑道:“传闻那白玉帝京,十里红袖,万家灯火,火树银花不夜天,有花魁白牡丹,五陵弟子,千金难买一笑,那秦淮河,亦有花魁,号称十二金钗,亦是艳丽不俗,才情远播,可前往一观。”
“老贼,百年赌约未满,尔等意欲何为?”少年道士转过身,冷笑地望着那泼皮老道,背后的长枪感受到主人的心意,一阵鸣动,冰冷杀气四溢,搅动山中云气,隐隐化作数条巨龙,张牙舞爪,一股威压仿若穿越原始洪荒而来。
老道恍然未觉,一个酒嗝,侧身滑落驴身,满脸嬉笑道:“嘿嘿……这次居然是帝郜的七杀枪,想来那从龙之术,甚是连那反客为主的法子,你也应该拿到手了吧,贫道岂会让你心宗如愿?”
老道言毕,反手一挥,那毛驴身躯陡然四散,化作流光被收进袖中,又捋了捋胡子,看着那几条将少年身躯牢牢护住的青龙,啧啧赞道:“这枪魂,这煞气,啧…啧…啧……”
“一甲子期满,不过人间帝王命数,强求不得。”
“真是笑煞我也!”老道冷笑。
“张老儿,横竖你出不了西昆仑。此处距离西昆仑结界出口,约有八千里路,山路逶迤婉转,我倒要看看是你天师宗的步步生莲高明,还是我心宗的河洛禹步更胜一筹。”
老道咧嘴笑道:“嘿……小辈,此间涉及重大,莫怪我欺你。”
“老匹夫!无耻也不是一次两次了!”话音未落,少年道士双手一阵闪动,一张薄如蝉翼的符箓离手爆射而出,迎风化作数百近千张火符,明焰金火,堪堪及近老道身侧,便相互撞击开来,炸出爆裂火云,将老道士的来路统统封死。
“哟……不错”老道大袖一挥,漫天火云竟被一挥而散,定神看去,原地却没有了少年道士的影子,冷笑道,“小道士这符咒学得不错,不知道这雷法如何?”
尚未言毕,数十道狰狞的龙形雷光从老道身后急射而出,未近身前,便炸出一片雷狱,将老道士身影生生灭顶。
山道之上,雷光肆虐,万载青木燃烈火焚烧,一切都如末世炼狱
白玉帝京,天坛。
帝羲站在祭祀的天台之上,一身团龙衮服,祭祀于天,为河东大旱求雨。
他年近古稀,受命于天约有一甲子了,兢兢业业,天下升平,可称治世。
身后跪着两位公子,公子显和公子谨。公子显乃是明后所出,是嫡子,亦是储君,而公子谨是裴贵妃所出,是庶出,是坐拥边关十八郡代天子狩的亲王。他共有十位公子,八位已经开节建府,有帝姬三位,均已经婚配。
帝羲望着高台下远远跪伏着的诸侯众臣、宦官侍从,轻声自言自语道:“为父十一岁时,认为这世间最强大的,是手握天下权柄的先皇,雷霆雨露、生杀夺予……十六岁时,随先皇祭天,认为最强大的,是皇宫后湖中的那条黑龙,可屠城灭国……但临平定诸王叛乱、继位帝位之时,才发现之前所想,都是笑话……”
帝羲声音虽轻,但对于身后侍奉的两位公子而言,却不下平地惊雷。
“你们可知,为何我朝二十三位先帝,却从来没有在位超过一甲子?”帝羲转首,满眼寒霜,轻声问他的最出色的两位公子“先帝当年,无疾而终……我的祖父帝皓,起居注中说是逆臣行刺驾崩……无数的先帝,不肯退位,都是一夜暴毙……显儿……为父在位也快一甲子六十年了……”
公子显听闻此言,大惊失色,以头抢地不止:“父亲福寿如海,不可妄言!”
帝羲苦笑,意味深长地对两位公子说道“你们两人,无论是谁,倘若他日有一道人,持遗失在外的先帝佩兵,说你是天命所归,莫要听信,大军围之,就地格杀,那群人,才是天下动乱的根源,比西北狄乱,更危险凶恶……”
公子谨听言,不由得泪如雨下,同公子显一般,以头抢地不止。
帝羲缓缓走至两位公子身前,伸出双手,轻抚两位公子红肿的额头,轻声道:“这天下人以为我们是受命于天的真龙后裔,但不过就如宫中供奉的那条黑龙而已……我其他几个蠢笨如猪的儿子,甚至也会卷进来……我们,天命,也不过是他们赌斗狩猎而追逐的麋鹿而已……”
公子显面如白纸,扯住帝羲的长袖:“父亲,为何不举国之力,将那昆仑山脉倾灭之?”
“呵呵……天地伟力归于己身……只要他们还牢牢占着这昆仑山,天下龙脉的源头……前朝就是先例……”帝羲苦笑道“或许这番话,你们明天就会什么也不记得,会被他们用道术从心中生生抹去……手握填下权柄,我们,却只是仙人们的笼中之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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