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影

有一幅叫做《倒影》的画，据说拍出了天价。

各色人士不远万里想要一睹这件伟大的艺术品。当然，不是一般人能看得到的，和师父从那个富豪的别墅走出来时，我看见几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被保安打得头破血流。师父说，这种事多了去了，资格是个很重要的东西。

我深以为然，连忙点点头。我知道师父其实是在对那些年轻人讲，我也知道他那没说出口的半句话:取得资格的方式有很多种。就比如，我们。

一

我们是“猎画人”，哪里有私人名画，哪里就有我们的身影。师父说，经他手的画有几百幅，他从来都没有藏过一幅。因为，画作在我们这里没有价值，我们是一群见不得光的人。

我问师父，见不得光不是很痛苦？

师父静静看了我一眼，眼睛如同黑夜深深的湖水，然后将酒杯送到嘴边，这人哪，是有命数的。我知道师父醉了，他每次喝醉酒都会重复这一句话。

记得有一次，师妹偷了一台手机，被师父狠狠掴了两巴掌。那次是师父发过最大的一次火，他吼着告诉我们，我们不是普通的小偷小摸，我们有规矩，不该偷的东西一指头都不能动。师父没读过书，但他说的话一定没错。他说过隔壁王大婶一定会时不时给我们做好吃的，他说过师妹过了十四岁就不会和我那么无话不说，他还说过街道头儿的老头顶不是东西。

其他的我都无所谓，师妹从十四岁以后就不和我一起洗澡了。她原本清澈的大眼睛里好像藏了什么东西。师父总打我，说我不懂距离产生美。

二

师父死了。

师父死在我怀里，其实他不知道我有多少次心里希望他死。只是，这次又有点舍不得。

师父叮嘱我，不要让师妹继承他的衣钵，还告诉我，脸面得要。我知道他想让我拿到那幅画，因为他就死在了这幅画上，砸了自己的招牌。

做我们这行的，吃的就是招牌。一次师父在拿到钱后得意地说。可是他还是砸了自己的招牌。我忽然觉得他死得很落寞，我们这样的手艺人，本来就很落寞。至少师父还留下了点什么，一个小瘪三，一个小太妹，还有，一个理想:他立志要把卢浮宫的小丽莎偷出来。

这个理想，我怕我不能帮他实现了。因为我对小丽莎没兴趣。师父说我就是个错误，因为我对什么都没兴趣。其实不是的，我特羡慕王大婶阳台的那只猫，喝喝水，吃吃鱼，逗逗鸟和鱼，困了就在阳光里眯一觉。多自在。

我也不能替他照顾师妹，因为我学的时候不用心，一个人挣不回师父的招牌。

三

《倒影》真的很美，如果有选择的话，我是不是可以做一个画家？我估计不行，因为我没有那么专注。

师妹打扮得很像一个名媛，只要不说话。可是只要看起来像，谁又在乎到底是不是呢？总之，富豪带她进了房间。

所幸，今天来的人很多。这些人是来看画的吗？他们说是的。可他们的眼睛怎么一直在小姐们裸露的屁股和乳房上呢？我不自觉想起了那几个被打的青年。可是，等到他们获得了资格，恐怕也会觉得欲望比艺术更有美吧！

我带了一把刮刀，一根钢丝。师父说，工具是次要的，最重要是技术。可是他还是死了。我觉得，最重要的，是欲望。我在等，等酒精充分煽动起客人们的兽性。没有保安，保安才没资格参加这么盛大的宴会呢！

跑！画在我身上，我第一次干活，第一次杀人，竟然这么顺利。虽然我仍然能感觉到粘稠的血在我手上，还能看见那个瞬间就软绵绵的人。可是，师父说过，招牌是根，规矩是本。师父还说过，一幅画只能过一个人的手，是规矩。

我猫在富豪别墅的花园后，师妹姗姗来迟，走过水池时还不忘撩起长裙。我心一揪，女人总是容易被骗，耳畔响起了师父的话。

我绕过水池，凝视着她的背影。

师妹不是来找我会合的，她是来要画的。我早就知道，她从来不是一个愿意活在暗影中的女人，她喜欢一切鲜艳的，明亮的，活生生的东西。

在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曾发誓要保护她。在师父的尸体前，我答应要照顾她。现在，在她的尸体前，我不能做哪怕一刻停留。

我不知道哪天会死，但能活着，谁愿意去死呢？也许师父有一句话是对的，江湖？时代变了，规矩比义气重要。

看着手里的画，我忽然感觉自己仿佛就是师父的倒影。而师父又是谁的倒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