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只有在老的时候才会安然稳坐摇椅,细碎回忆。
那老是什么概念,老是鹤发童颜,老是心生安详,老是松软细密的褶子里填满无数不为人知的故事。
时至今,泅渡过时光最初的磨难,你我欢颜已旧。谈不上老及少,谈不上有或无,我们选择一个蒲公英雀跃的季节,坦诚地展现了那份深深浅浅的怅惘。
以孤单相依的黑白色调,为你展开断续的时光故事。
A.六岁。狗尾巴草。
与狗剩、牛子一起跳跃于阔然的天野间。乡间裸土赤石亲吻着我们年幼的脚板,一种天然的亲近自脚板熨入心。乡间花草树木肆意盛放,显示出生命的蓬勃不倦。我们欢叫得踩着灼热的土地,穿过一条清亮的河流。
对面是菜园,蔬果长势良好。但这些皆不入我们的眼,菜园乐趣在于玩累了,能趁看园人不注意,偷得二三疏果充饥,小手小脚战战兢兢……,有了一次,二次便不惧,胆大包天的孩童,在叔爷姨娘们的嗔怪下,呼啦地跑开。
那笑声那得意配着那年那月那份乡下的烟火,亦也在回忆的篇章里,熠熠生辉起来。
清亮的河边,亦菜园的对岸,有株阅尽沧海事事的歪脖树。单拾盛夏一景来说,足以让你笑逐颜开。清亮的河边歪脖树下散布数颗温润褐色石子,狗剩、牛子均划水好手,晌午,大人午休时,我们结伴会于清亮的河边,狗剩等率会水的小哈罗们纷纷潜入水,一场声势浩大的水仗,由此,而出。洁净丰硕的水花,砸得我们满头满脸满身,处处皆是。年幼无以描述的欢颜,像极乡间肆意盛放的花草树木,皆如此浓烈,让我们不相信悲切的死亡与世事的沉浮终了。
……
六岁尾声,去城里念书。被母亲牵着手,亦步亦趋地走。
路经一条搭车道,狗剩、牛子在谷田里向我招手,我望着他们吃吃地笑。我嫠咚牵?
我会尽快把书念完,然后回来与他们一起跟的。狗剩与我拉勾,牛子给我一捧狗尾巴草。不多时,他们给我戴上狗尾巴草编的头环、手镯、还我一架乐器:由两枝狗尾巴草组成的“小提琴”。
我在阳光下向他们咧嘴笑。清亮的河边,泛着白炙的光。
B.十二岁。三叶草。
三叶草或应叫五叶草。
印象中,那东西好似是五瓣叶子,长在泥土芬芳的堤坝上。不过,似乎只听过“三叶草”这么个叫法,五叶草也有么。无论如何叫法,暂且容我用三叶草之名来替代吧。说到底,总归是同类植物。
每天用脚丈量这条亲和的大坝,它是我来往于学校与家必经之路。亲和的大坝散发着泥土的芬芳,各色植物在此欢畅的生长。它是我年幼最为忠实的依靠,喜欢放学后,在堤坝上呆坐,看着野花草,看着坝下那条浑浊的湖水,亦是安宁快乐的。
五年级,我遇见一个男孩。他刚转过来,成绩优良,礼貌谦和。一周后,甚得班上男女生欢喜,不久则当上学习委员,一个三好生才能坐上的位置。我与他的座位相隔数排,他在最前,我在最后。我除开语文稍好些外,其它功课一塌糊涂,又不爱说话,沉静的像颗棋子。男孩很漂亮,经常见他母亲接送,那是个非常入眼的女人。曾经有次我在街上与他母子相遇,他母亲对男孩说,森森,那不是你的同学么。男孩笑着说,你好,杨晓岚。我一愣,露出牙齿呵呵笑。我没想到他能记住我的名字。
自那后,我希望着能经常遇见他,可惜总落空,不免有些伤怀。临近毕业,我再也没在那条街上遇见他。想来,年少时的喜欢与好感,终犹镜中水月,一个少女的情怀总不宜过早敞开。遇见则是无法逃避,不遇则事过境迁。
后来,我每日放学,都回到大坝上玩耍。照旧寻着周边有无新生的花草,看着坝下那片浑浊的湖水。尔后一人踩着落日怏怏回家。
十二岁的心事是丰盈的三叶草,颜色绿得逼眼,茎叶脉络整齐,形状开得完好,虽如此美妙,却总因单数的叶瓣,无法赢得双数的圆满,因而心存遗憾。
C.二十二岁。清栀白露。
白衣白裙黑发飘飘的年代是大学校园女生惯长的打扮。谁也说不准会在初夏的珞珈山下邂逅什么。学生之间,往往喜欢持有一些秘密,青春的身体里,有片隐秘的花园,为谁颠狂为谁痴,皆不比时下那样裸露。彼此进行着含蓄的暗示,张望下一个产生秘密的可能。
尹峰便是这样找到我的。
带着一朵朵开得正浓的栀子,清白的瓣,淡黄素雅的蕊。他小心抹去栀子上的朝露,说,这是移植过来的家种的栀子,瓣儿大,别小看这些栀子了,它虽不娇艳,可香气袭人、持久,是个值得……长久去…爱的植物……尹峰结巴着说完这句,抬起头,着实认真的看着我,须臾,冒出一句,就像你。他的目光灼灼,带着夏日栀子花不甚浓烈,但沁入心脾的香。
我被突来的花与人,弄得头晕目眩,一不留神,栽入了这个宽厚的胸膛。
大学时盛传的桃花劫,终未令我躲过。
打那之后的日子里,我的书本,手帕,都散发着栀子的芳香,尹峰固执的认为这是爱情的味道。
总之,二十二岁,我跟尹峰一起,同窗外的栀子花有了一个共同的秘密。这是我真正的一次恋爱。与三叶草无关。只关乎窗前清栀,蕊间朝露。
D.二十八岁。红玫粉黛。
又是一个六年。
女人步入二八年华若还像井边枯藤飘忽不定,就算死攥一箱宝石,又有何用。年轻时的爱恋往往经不起时间冲刷。不爱清栀爱红玫,清栀惨淡犹怜,敌不过红玫温暖惹目,人生境况因此,足以探得一二。
清栀时代一去不复返,谁再告诉你栀子是值得一辈子去爱的植物,你定会讪笑不止。什么值与不值,生活毕竟不是诗,那株惨淡淡的东西,终只能搁在话剧里当当道具。生活需要热情的燃烧,亦似艳如血的红玫。
工作稳定,情感波澜起伏,事出有因的爱情,令你不屑拈染,固守那份为爱而爱的纯洁,只惜情爱场中,你方唱罢我登场,热闹犹市集,爱情蓦然廉价无比。两眼生涩,漠然,指间烟雾烧,漆黑的发间,一朵红玫,照着你还算鲜嫩的面庞。
你出入高级写字楼,画着精致的妆容,手持新鲜的红攻。愿做一只永不倦的蝶。穿梭于一切合乎身份的场所之中。爱情此时显得卑微,快乐亦只在眼下。
夜及深,唱片机里爱的骊歌,在空荡的房间,与一个女人的心里来回纠结,一曲接一曲,似唱尽万古千年的愁。
次日醒来,红玫落一地,粉黛,香殒,不再。
(写於200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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