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金泽香
生活由日月累积，汇聚成汪洋，浩浩汤汤，横无际涯。
日月之厚度决定了水域之深度，有的人海域较浅，须臾即可触底浮出；有的因岁月深厚不可测，水域不仅深，且还蕴藏了不少类似珊瑚、贝壳等珍宝，引人流连。
这些海底宝藏，犹似沙里淘金，它们自日复一日琐碎的生活沙盘中滤出，不随时光流转而有所消弭。铸就它们的，并非主人喂养了什么特殊饲料，而是面对平淡无奇的光阴，他比别人多了一些可纪念的仪式感。
如男女婚嫁，他们在婚礼上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缔结婚约，庆贺的掌声如潮涌来。一场原本小打小闹的男欢女爱终迎来重大转折，于长辈的见证，众人的祝福中，携手步入婚姻，就此相约百年。
如此，婚嫁仪式是这对海域主人铸就的第一颗珍宝。
随着年月的推进，他们拥有了更多的珍宝，如生日礼、婚姻纪念日与各类大大小小的节日或值得记录的瞬间，它们皆是仪式感的化身。
某一日，长年忙于家务的女主人对镜梳妆，梳齿划白一根青丝，那是青春开始逐渐逃离的迹象，女主人怔怔凝神，将其拔下，拿出日记簿，贴于一页纸张，并随之记上：1998年，43岁，长了第一根白发，孩子大了，我老了。
又一年家庭聚会，一家老小齐聚镜头下合影，发福微秃的男主人将照片装进相册，相册是一部时光微缩机，往前翻几页，那时的男主人还健硕挺拔，肩上扛着年幼的儿子，仿佛扛起一整个家庭，毫不费力。
情人节，青年男女爱得热烈，连街道都布满玫瑰气息。早已被柴米油盐浸染的他们，仪式感越发接地气。女主人将胡萝卜切片，用心型印模炒了一盘爱心胡萝卜，丈夫含笑吃完挽起袖子洗碗刷盘。待翌日被虚抬的花价归位，他下班带回一捧让女主人喜欢又实惠的玫瑰。
父亲节，男主人收到孩子的贺卡，同时还有女主人的卡片：“当了22年一家之主的梁先生，辛苦了！”
每到彼此生日，可能有礼物也可能没有，不管如何，给予对方一个拥抱一定少不了“谢谢这么多年你还在我身边。”
再过些年，孩子长大离家，从他们那里逃离的青春一一迁徙到孩子身上，昔日幼童已成七尺男儿，眉宇间有了男主人往日风采，带回来的姑娘似年轻时的女主人，浅施粉黛，乌发如瀑，面对长辈礼貌而拘谨。
再一次携手进入婚礼，居然是接受新婚夫妇的参拜。二人相视一笑，合不拢嘴。
待儿媳递上一杯孝敬茶，女主人抿一口舍不得喝光，愿多品几口。几十年前她是这个递茶的新媳妇，如今，她成了品茶的婆婆。红颜弹指老，刹那芳华。与丈夫共度的几十年并未如恋爱期热烈，反而因了二人对光阴的敬重，给予岁月一点一滴的仪式感，令她顿觉并未虚度。
第一根冒出的白发、他第一次送的鲜花、为他写的第一张卡片……那些细小不值一提的小小仪式是爱情的明证与共度的信念，这些仪式点缀了他们冗长而平淡的婚姻生活。比起感谢伴侣长久以来的相伴，她更感谢他的拥抱，而他亦从不曾忘记那盘别致的爱心萝卜。
能抵御时光洪流的，并非经年累月含浑一体的爱，而是那些真切存在过的小仪式小细节，它们幻化成海底珍宝，沉淀于人生的海域，在岁月中闪闪发光。
这些珍宝提醒着他们老而弥坚的爱情，提醒着平淡无奇的婚姻生活中，他们曾为彼此做了一点那么不同的小事，而这些小事，是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的秘密。
（写於2017年5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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