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人太多了,石炀快受不了了,他感觉到恶心,他想要吐,地铁车厢里的人群,拥挤得他都无法弯下腰,他可不想站着吐,他也从未试过直挺挺站着吐过,周围得人群开始骚动,下一站即将到来,座位上的人要挤出车厢外去,石炀甚至没办法把手从下面抽出来人群把他的双手也死死挤压在了他的大腿两侧,导致他现在无法用手捂住嘴巴,他好冷,感到刺骨的寒冷,全身都在发着抖,但是他知道现在是夏天的呀,莫名的意识告诉他,夏天还在继续,然而,身边的人却又都穿着厚厚的棉衣,他自己也是穿的厚厚的,身体却是冰冷的,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他急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让他寒冷的答案!原来他的衣服湿了,身上穿的所有的衣服,完完全全湿透了,怪不得他冷。他能感到水珠顺着他的衣袖,在袖口处,一滴一滴地往下滴着水,这一声又一声的水滴声,让他想起了他曾经爱过的那位女孩,想起她细柔的发丝,她刚洗完头时,湿漉漉的发丝,她就曾把她湿漉漉的头发,紧贴着他的胸膛,也曾用她的发丝,包围他的手臂,却包不住他的胸膛,她的头发还不够长。他正渐渐进入回忆中,这种被回忆包围的感觉,才刚让他逐步忘却恶心感,忘却呕吐感的时候,一个胖子在伸手掏手机时,一肘猛击在石炀的腹部,石炀整个身体瞬间绷直起来,他感觉喉咙就要冲出嘴巴了,他把嘴尽量张大,试图让一切都从体内冲出来,他也感觉到了有东西顺着他的喉咙慢慢爬着出去,他不敢张开眼睛,他也无力张开双眼,但他的听觉却忽然变得异常灵敏。
“兄弟,你看你都吐了些什么出来”站他身旁的那位胖子说道。
石炀试着睁开眼睛,但是却仍然无能为力。
“你把祖先的灵魂吐出来了,兄弟”胖子继续说道。
“小伙子!你这是在犯罪,你知道吗?”在他右边的一个老头说道,“在高峰期,我也不指望年轻人给我让座”
石炀闻到了他们身体发出的汗臭味,他感觉胃又在翻腾,简直恶心透了,却又毫无办法,特别是经过那一张又一张的地铁海报的时候,这些毫无意义的广告,快把他的身体抽空了,会给他带来一阵晕厥的虚无感。
地铁过了一个又一个站台,车厢门关了又开,人群拥挤进来,人群又拥挤出去,车厢人群的变化,让石炀有种血液循环的感觉,仿佛血液一会儿汹涌的涌进心脏,一会儿又涌出心脏。偶尔,心脏也会怀念曾经流淌过的血液,心脏怀念他们身上的味道,怀念他们没带走的脚印,他们擦过手的脏纸巾。石炀终于腾出手来,抓住车厢的拉环,他感觉拉环越升越高,拉扯着他的手臂,他的指尖就要离开他的手掌了,又到了一个站台,车厢门开了,拉环带着他往车门外走,站台的人群簇拥着往车厢里挤,拉坏被挡住了出路,石炀被人群冲撞到车厢的最里面,一个瘦子夺走了他的拉环,歪扭地拽着拉环,车厢门慢慢关上,列车加速,石炀能够感觉到五脏六腑仍旧逗留在上一站,自己变成没有内脏的烤鸭,他的手臂,身子,大腿,以及小腿,都等着被服务员端上客人的餐桌上,任由客人享用。
“叔叔,你身上太油了。”石炀顺着声音转过脸,隔着玻璃,看见一个小孩舒适地坐在椅子上,拿着刀和叉,脖子上围着餐巾。
石炀正想说些什么,才发现自己没有脑袋,那嘴巴呢?他这才感觉到小孩的叉子上正叉着他的嘴巴,怪不得他说不了话了。
石炀看看车厢上的指示灯,下一站就是他的目的地了,地铁开始慢慢减速,车窗外从黑蒙蒙一片,渐渐闪出一些广告牌,月台也出现了,石炀赶紧挤到车门旁,等待车厢门打开,他默念着数字,一般地铁停下后数五六秒就会开车门,他默默数着,一、二、三,他感觉身旁的胖子盯着他看,他有些不好意思继续数下去了,他把目光移回车门的时候,车门已经打开了,他赶紧跨出车门,但是今天有些不对头,以前从车门跨出来后,面前就是扶手电梯,而现在在他面前的却是楼梯,扶手电梯需要往前走几个车厢,石炀十分苦恼,他数错了车厢,这意味着从一开始他跨进地铁就在犯错,这节车厢无法到达扶手电梯面前,这是一个错误,这是一次失误,他感觉今天一天都会很不顺利,他感觉有些不好的事情就要发生了,一个黑色的一天将会在他面前展开,除了重新从家里出来,别无其他办法避免这个黑色的一天,也许今天会跟同事发生争执也说不定,也许会被上司批评。工作的事情像小时候的旧衣服那样,紧紧包裹着他的身体,让他感觉即使有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却仍然感觉透不过气。
他感觉到在车厢的另一端有人发生了争执,即使周围的人发出很大的喘息声,他仍然能够感觉出这节车厢的情绪有明显的火药味,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震动波,能够让人血液喷张的震动波,就像他撞车那一次,浑身毛孔都在扩张,所有汗毛都竖直了起来,莫名的快感,在兴奋与紧张的交替中奏响的情绪。果然,在这一刻,他听到了争执的话语声:
“你还说没有踩我脚?还狡辩是吧?哈?”一阵尖锐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石杨感觉到一阵兴奋,他甚至想跳起来看看是什么情况,感觉就在他的右前方,却怎么也转不过身,仿佛自己的手脚,都被绳子捆绑住了一般。
“不要多管闲事。”旁边忽然出现了一位孕妇,
二
他曾经很多次都反思过自己的这份工作到底适不适合他,在最后都不了了之,他都已经一把年纪了,他都三十好几了,换工作?算了算了,吃饱撑着没事干的人才会想着换工作呢,现在过得也挺不错的,房东不错,租的房子也不错;有三两个炮友,还有一两位能够聊心事的闺蜜。房东怎么不错了,石炀并不太清楚,谁真正了解一年才见两三次的陌生人?而且有时甚至一年都不见一次,“你打我卡上。”房东说。房子怎么不错,石炀也不清楚,他只知道偶尔房子里会出现蟑螂、老鼠。炮友是要出钱的,闺蜜就是有些炮友太闲着无聊,问问他乱七八糟的东西而已。行啦行啦行啦!石炀也知道他自己的生活很糟糕,谁都知道他的生活很糟糕,那又怎样!除非哪一天他中了六合彩,他能够翻身当地主了,也许他就过上好日子了。但是谁又会把血汗工资花在六合彩上呢?那样太相信运气了吧,他才没有那么天真呢!
人群紧接着也从车厢里汹涌地冲了出来,把石炀簇拥到了前边的扶手电梯上,石炀也就顺从地站上了电梯,跟着人群的潮流,随着扶手电梯缓缓向上,接着是走出站台,再从站台通过过道,站上升上地面的扶手电梯,人群已然安排好了他的何去何从,他无需思考,也无需选择,如此麻木地,就能够舒适地从地铁站来到地面上。呕吐感已经消失,他大口喘着混浊的空气,他忽然醒起,他的口罩也落在家了,真是无法容忍的一天啊!瞬间,他感觉到了空气有种让人恶心的粘稠感,简直快要把他的肺给黏住了,窒息感让他眼前变得漆黑,他努力睁开眼睛,像个盲人一样摸索着前行,他渴望尽快去到他上班的公司。周围的人们伴着仓促的步伐,来来回回地与他擦身而过,来去匆匆的人们,他们没有发觉石炀这个人的存在,他们有他们伟大的朝九晚五要经历,没有时间去留意一个半闭着眼睛,慢吞吞扶着墙壁走路的闲人。
“叔叔,”石炀摸到了一个小孩,“叔叔,你怎么了?”
是个小女孩,石炀听声音感觉,他该怎么跟小女孩说呢?虽然自己的公司就在地铁站附近,但是到底他在哪家公司呢?他居然忘了自己工作的地方!他也忘了自己到底是去哪个公司做什么工作的!完蛋了,他到底是个做什么的人呢?他记得他是从大学毕业后,就到了那家企业工作的啊!怎么回事呢?他居然把自己干了十余年的公司的名字给忘了!口罩也忘了!车厢也进错了!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他对着小女孩嘀嘀咕咕说着什么,小女孩好像明白了什么,“叔叔,你是在那家企业上班的,我记得。”小女孩指了指一栋大楼。
“你怎么记得?”石炀完全惊呆了。
“叔叔,我关注着你呢。”
什么乱七八糟!小女孩牵着石炀的手,把他领向那栋大楼,小女孩推开大楼的大门,石炀一进去就感觉身体舒服多了,他的肺也没有那么难受了,他感觉到了空调的气息,肺部舒坦了许多,他刚要谢谢那小女孩,却再也摸不着她的身影了。小女孩去了哪里?他继续用双手摸索了一会儿,这时,他忽然想起试试眼睛是否能够睁开,他使劲睁开眼皮,成功了!他不再被漆黑包围着了,他能够看见东西了!他贪婪地环视了一下环境,还真的是自己的办公室!
“走吧,今天不用上班。”石炀听到自己的办公桌那儿传来一个声音。
他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后面正坐着他的女友,切确的说,是他的前女友,他们最近刚分手了。
“你怎么在这里?”石炀问道。
“快滚吧,你今天不用上班!”那女人冲着他吼道。
他简直受不了前女友的那副嘴脸,曾经他们在一起,他纯粹是为了找个肉体,能够与他发生性关系的肉体!现在想想当时的自己,傻透了!
“你在这里干什么!”他也冲她吼道。
那女人开始翻动起他桌上的文件,把他桌上的电脑鼠标连根拔起,接着冲着石炀甩了起来,似乎要用鼠标砸他。
“你要干什么!”石炀恐惧地问道。
“我要你滚!”
那女人手上甩着鼠标,鼠标在女人高举着的手里高速旋转着,石炀看着高速旋转的鼠标,有些着迷鼠标在高速旋转时形成的图案,好神奇的鼠标啊。鼠标这种生硬的批量生产,居然能够在不同的旋转速度变换出不同的花纹。
“你还不走!”女人看见呆站在面前的石炀,再次大声吼道。
女人被石炀的举动激怒了,她缓缓站起身来,慢慢接近石炀。
“你还不走!”女人再次重复了一句。
这时,石炀才从木讷中惊醒过来,在鼠标即将砸中他脑袋的那一霎那,他抱头逃窜了,他慌张地跑出自己的办公室,按下楼道的电梯按钮,焦灼地等待着电梯。女人手里挥舞着的鼠标旋转发出的嗡嗡声刺激着石炀的神经,他很明确地感觉到她仍旧甩着鼠标,缓缓地向着他站的地方靠近。
“叮!”电梯到了,他冲了进去,按下一楼。在电梯即将关门的那一刻,他看见那女人并没有甩着鼠标,而是她背上的翅膀发出的嗡嗡声。
一切都是那么莫名其妙,电梯里没有楼层的号码,却印着一张张人脸,最下面有两张脸庞,两个总监的脸庞,慈祥地望着前方,感觉他们正在盯着我的肚脐眼,石杨下意识地用左手捂住肚脐,他觉得太不可思议了,这电梯厢的钢材,怎么嵌进他们两的肉脸呢?还镶嵌地那么自然,脸庞的边缘处,甚至能够看到他们的汗毛,连接着钢板。这两张脸庞上面隔着一些距离,还镶嵌着其他人的脸庞,一共有六排,有的神情呆滞,有的带着虚情假意地微笑,石杨用拳头狠狠地砸向左边的那张脸庞,他貌似知道,最下面一排是一楼的意思,也许是吧,总不可能把他送到总监那里吧?顿时一股寒意由指尖传遍他的全身,要是真到了总监那里怎么办?他打了一个寒颤,没事的,他想,大不了辞职!工资低就算了,并且也不是他想要做的事业,他可不想把自己的青春和精力消耗在这个毫无前景的工作上,毕竟来到这里就一直在打杂,毫无意义,一点意义都没有,浪费我那么多时间,他恨透了这个工作,要不是为了谋生,他何须来这里受苦受累。
电梯门终于开了,公司外面下起了大雨,他冲了出去,在雨中奔跑,马路边的人行道上,能看见一些老头老太太孤单地撑着伞,手里领着刚买的食材,慢慢地晃悠着,雨点淅淅沥沥,他跑着跑着便慢慢停了下来,又没有东西追着他,这么卖命奔跑,毫无意义的嘛,他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气,他都忘记了有多久没有这么跑过路了。一陷入沉思,就不知不觉中掏出口袋里装着的香烟,叼起一根在嘴里,用火机点上,舒坦!这就是舒坦的味道,他狠狠又吸了一口,弾弹烟灰,不禁思维广阔了开来,为何空气不能和香烟一样卖钱呢?“哈哈!”他开心地笑了出声,他感觉到自己的大脑是那么的有创意,对哦,为啥都是地球的东西,都那么不可或缺,而这一包包的香烟,却能够卖出钱来!
他朝着回家的方向走去,该回家了,既然今天不用工作,那就回家。路边的树木正在干枯,只剩下赤裸的树干,黄黄的,微风吹过,这些壮大的树木们,却不会摇摆,就这么静静地站立着,微风过去,它们还是这样站立着,真是人类创造的又一个工艺品,模仿大自然的工艺品。石炀想找到绿叶,哪怕只有一片,他也渴望找出来,因为他发现整条路是那么得干净,他趴在地上的路砖上,伸出舌头舔舔,没有味道,也没有灰尘,好干净,这让他打了个冷颤,太可怕了。
“宝宝,我受不了城市的生活了。”
他从兜里拿出一个巴掌大的砖头开始自言自语,“城市太可怕了,这里四季不需要耕作,没有人愿意听老人的建议,小孩子从小就拿着薄薄的木板,一直盯着看,我确实不知道他们在干些什么。”
他把砖块贴近自己的耳朵,仿佛听到了些什么,“他们就是这样说话的,就如同我现在这样,跟你交谈。”
强烈的阳光照射在他身上,他却浑然不觉,“我好难过,我不知道我该怎么办,身边的人都在离我远去,我没法再住在这里了,我没有钱了。”他开始啜泣。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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