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发簪

你可能到现在都不知道，那一年拿了你红发簪的人是我。

前几天收拾老房子时，在纸箱子里发现了很久很久以前用过的小学课本，课本已经泛黄，沧桑，带着年代的味道。我打开课本，便觉心里难受起来。因为我又看到了你的红发簪。

课本里被涂的五颜六色，翻到那一课叫《穆老师的眼睛》，你把穆老师的眼睛涂成橙色，我说，人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为什么要涂成橙色，那不是成了妖怪了。你说：“你懂什么，穆老师的眼睛会说话，那么明亮，那么温暖，一定是阳光的颜色”

“为什么明明出的大太阳，又要画雨呢，到底是晴天还是雨天”

“你懂什么，因为过一会就有彩虹了，彩虹多美呀，要是我们能站在彩虹上就好了”

“你傻了吧”

你并没有反驳我，只是好像又告诉我，“你懂什么”

学校要写一篇关于野外的作文，组织我们去郊游，我们兴奋极了，那是第一次跟同学一起出去，虽然只是在村子的小路上转了一圈，也足以让我们高兴很久，两旁的油菜花金黄金黄的，你哼着春天在哪里，春天在哪里的歌，像一只快乐的小鸟。

因为那次帮你拎了书包，被同学们一阵嘲笑，说我们好上了。那时候同学们嘴里的”好上了“是一件非常让人厌恶的事。这样他们就会一直嘲笑你。

第二天一早课桌上用粉笔画了很重很重的两条线。

“以后左边是你的，右边是我的，不准越界”我说。

你跟后排的同学讨论孙悟空的动画片，学音乐老师上课讲话的样子，只要我一插嘴，你便不说话了。

你被美术老师问道为什么要将苹果涂成蓝色，同学们见过蓝色的苹果吗？同学们一阵哈哈大笑。

你站起来不说话，你红着脸，拿了自己的美术本，趴在桌子上哭了。

有一次，你把家庭作业忘到家里了，第二天老师要检查，可是偏偏你的真话让老师听来就是假话，他冷笑着说“忘家里了，那怎么把你没忘到家，没把吃饭忘了，站到后面去”

我分明看见你你努力刻制自己，不让眼泪流下来。

我告诉老师，我没做作业，老师说“没做作业，还这么理直气壮，去擦黑板”，因为那时我个子在男生里算是矮的，黑板最上面够不着，所以一跳一跳的去擦，同学们都憋着笑。老师没有让我罚站，我自己跑到教室后面站到你旁边，其实那次，我不是没有写作业，是我自己把作业撕了。

后来，你对我说，王业，你说 为什么苹果非要是红的，非要是绿的呢，我自己想画什么样的苹果就是什么样的苹果，那是我自己来决定的。那倔强与笃定的眼神后来一直伴随着你。只是突然觉得似乎咱们两个的性格反了。

虽然我们桌子中间还有我用小刀刻上很深的一条线，但是那条线已经形同虚设了。

六年级的时候，你奶奶去世了，你哭着告诉我说，你奶奶对你特别好，你奶奶每天给你煮鸡蛋，给你烙饼子，又薄又脆。那一段时间你变得特别沉默，变得不再喜欢画画，不知道为什么我也变得沉默了。仿佛这难过是会传染一样。

我值日，总是把咱们课桌前后里里外外扫的特别干净，我会把你课桌抽屉的垃圾都清理掉，就是那次我在抽屉里发现了你的红发簪，她被裹在一张皱皱巴巴的纸里。我静静的看了一会，把它塞进了我的书包。

你是不是早就忘了这件事了。是呀，都这么久了，你怎么又会记得呢？只是当时你是否为这个丢失红发簪而伤心过。

初中重新分了班，又转来了附近村子的很多同学，你认识了新朋友，我们不在一个班了，每次经过你们班的时候，我都会向一个方向望去，有时候望见你，有时候不见，我甚至在很短的时间里掌握了你们四组调换座位的顺序。望见你时，你会对我一笑。

我每节课下课都要去厕所，被同桌嘲笑我肾虚，尿频。那有什么。我知道我并不尿频也不肾虚，只是去厕所绕一下路，会经过你们班。

你英语特别好，得了全年级第一，而我的英语却一塌糊涂。没有一次能及格。一直想让你帮我补习，却没有一次说出口。那次作文赛上我得奖了。你在你们班第一排站着，对我竖起大拇指，那一刻，我的心跳静止了，阳光在你头发上跳跃。

终于在一次期末考试后又重新分班，我跟你分到一个班。可是我却不敢跟你坐同桌了。后来当我看到张爱玲的一句话：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

你依然喜欢画画。你下课的时候跑到我的座位上跟我说话。只要你一过来，我的脸就红了。

每次轮到我值日，我依旧会把你的桌子底下扫的干干净净。那时候流行折千纸鹤，我便折了一些放到你抽屉里。

后来我看到他们跟你抽屉的垃圾在一起。

运动会上，你不小心被同学扔的千球砸到头，住院了。你被老师送到县医院。几天，你的桌子都是空的，连阳光都变成了黑色。

我第一个到教室，把你的桌子擦干净，在你的位置上呆一会。今天你一定要来上课，今天你一定要来上课，一个月，你都没有来。

我不知道县城在哪里，从来没出过门。也不知道县城的医院该怎么走，可是那天一大早，从妈妈的钱盒子里拿了三十块钱，因为听老师说有一趟车是到县里的。我就一直走，走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到了车站。

等找到医院的时候已经到中午了，病房里，我看见你半边头发被剔了，包着纱布。你吃惊的说“王业，你怎么来了？今天不上课吗”

我说，你没事吧

你说“是不是很丑”我还没说话，你便自言自语道：丑也没什么，还是我自己。

等你来上课时，已经剪了短发。你用头发挡住了那个伤疤。

我因为逃了一天的课被班主任叫到办公室训话，他说平时挺乖的人居然也会逃课。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逃课的原因。

家里的苹果成熟了，很甜，于是每天给你抽屉放一个苹果。你没有谢我，也没有说任何苹果的事。

中考考完，你到我们考场问我，考的怎么样，我摇摇头。

”是不知道还是考的不好“？

”你呢“？

”我觉得题还行“

我们没有回家，只是延着小学时候经常走的那条土路，一直走，我希望那条路就这样曲折蜿蜒下去，走不到头。

看，火烧云-----

你指着天空兴奋的叫，天的一边像烧红了一样，云变换着不同的姿态，一会像蛇，一会像龙，一会像鸟。

”王业，你看那一朵，就那一朵像什么“？我顺着你手指的方向，是一朵很奇怪的云，那一朵似乎离其他的云好远。"嗯，像海浪，翻滚的海浪"我沉思了一会说。

王业，你有没有想过去海边呢？我好想去海边呀，也好想住在这些云上面！

你又傻了吧，住云上都摔死了，你真以为你是孙悟空呀。

你懂什么。

只是在很久很久以后，那一年，我三十岁，结婚了，陪妻子到了三亚，看见大海，又想起你说的话，想起你说你想去大海时的表情。

后来，听说你恋爱了，听说你结婚了，听说展览馆里举办了你的画展。我高兴的哭了。每年的节日，都有一个陌生的手机号给你发去短信，说一句节日快乐！每年你生日，都会有一个陌生号码给你发一句：生日快乐！

那一年， 如果你大学毕业那一年，我大声说爱你，结局会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