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毋庸讳言,如果就题材分类统计的话,宋词里有关爱情和情色的篇什至少十之七八;如果进一步统计这些词作里的词语活跃程度,那“帘”应该是一个出现频率较高的一个词语。如重帘、 酒帘、 垂帘、 珠帘、 卷帘、 帘栊、 青帘、 帘帷、 画帘、 帘钩、 朱帘、帏帘、 杏帘、 内帘、 帘官、 晶帘、 帘箔、 鰕帘、 莺帘、 筛帘、玳帘 、 却寒帘、玳瑁帘、真珠帘、 垂帘听政、 贾氏窥帘等等,即便是竹帘子,在古人那里也有个很俏丽的名字:筠箔,纳兰性德《夜合花》:“影随筠箔乱,香杂水沉深”。具体到那些脍炙人口的佳句则有“莫道不销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醉花阴》),“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李煜《浪淘沙》),“帘外芭蕉三两窠,夜长人奈何”(李煜《长相思》),“夜月一帘幽梦,春风十里柔情”(秦观《八六子》),“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 ”(刘禹锡《陋室铭》),“帘垂幕半卷,枕冷被仍香。如何为相忆,魂梦过潇湘”(李商隐《夜意》)等等。倘然少了这道“帘”的背衬,那些西风夜月,柔情阶绿们的诗意分明是要大打折扣的。
帘作为一种带点精细化的生活物品,除了点缀外,帘内帘外可营造出一种似有似无,影影绰绰的朦胧感,似乎天然就具备了承载主人细微委婉情感的功能,或者说,更像是一种异性间的暧昧和试探。门一关闭,门外就是门外,门内就是门内,界限分明而难逾,甚至事关生死,唐之宣武门之变,明之金川门之变,日本的蛤御门之变,单听上去都为之胆寒。窗呢,则是瞭望的通道。当年潘金莲事始,就是由一扇窗户开始的,如此说来的话,那西门庆也是从“窗户”里进来的,难怪钱钟书借《围城》里的人物之口说,从门里进来的只是名誉上的,而真女婿是从窗户里进来的。一九八五年,大学文学杂志《小说家》来了一次同题小说大赛,标题叫《临街的窗》,参赛者包括包括当时最具实力的作家,包括王蒙,莫言,陆文夫,张贤亮,冯骥才等十二位。——哈哈,拉呱多了,赶快打住——而帘就灵活多了,可随意卷起或放下;放下来,帘内帘外便形成一个一个相对的私密区隔,收起来,空间顿时开阔。如果强行揭开帘子进入呢,那就是一种粗鲁行径了。
因了此特性,无数咏帘的诗作便来了。 唐·万楚《咏帘》:“玳瑁昔称华,玲珑薄绛纱。 钩衔门势曲,节乱水纹斜。 日弄长飞鸟,风摇不卷花。 自当分内外,非是为骄奢。”着实说,诗不算太好,太实,不过描绘出了帘的静态风景。而另一位唐代无名氏的《咏破帘》就有意思多了:“已漏风声罢,绳持也不禁。 一从经落后,无复有贞心。”一道破帘,走风又漏景,反正已经破了,被人窥探过了,那就由它去吧。字面上是帘,实际是与贞操相关的人。明代画家诗人沈周《咏帘》:“谁放春云下曲琼,一重薄隔万重情。 珠光荡日花如梦,琐影通风笑有声。 外面令人倍惆怅,里边容眼自分明。 知无缘分难轻入,敢与杨花燕子争。”妙极,将帘内帘外的朦胧皴染得仿佛画幅。近代诗人陈锦汉的《帘》也蛮有滋味:“一幅潇湘云,潆漾靴纹细(靴纹即水波纹)。身如住晶宫,秋波荡胸次。”哈,荡于杜甫胸次的是极目里的层云,而荡于珍珠疏帘内之女主人胸次的是秋波,前者是激荡,后者呢就是放荡了。
小文该结束了,那就以李煜的另一首《浪淘沙》来结尾吧:“往事只堪哀,对景难排。秋风庭院藓侵阶。 一桁珠帘闲不卷,终日谁来。 金剑已沉埋,壮气蒿莱。晚凉天净月华开。 想得玉楼瑶殿影,空照秦淮。”哈哈,这道珠帘似乎成了李煜被软禁的象征,也是宿命。如果说“门禁”是硬约束,那“一桁珠帘”便是软约束。问题是,于一个被掳的帝王来讲,这种软约束更耻辱,更致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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