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你到底怎么了

她扎在楼道的椅子上，头埋在手臂里，双手不停抓绞着头发，一边小声啜泣，一边语速飞快地念叨：我对不起老师，我对不起爸妈，我是个窝囊废……

当看到眼前的一切，疼痛、纠结、难过、迷茫……诸多情绪一起粉墨登场，让我心乱如麻，情绪糟糕到了极点，如置身在一片到处残垣断壁的废墟，有一种怆然落泪的冲动。

她是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是临门一脚就是大学的高三学子，是一个三口小康之家的公主。

在如此受眷顾的时光里，她该荡着最纯粹、最跋扈、最没心没肺的笑，从生命之重的面前，吹着口哨，昂首挺胸路过。然而，她没有。

我们学校是一所省重点中学，教学质量还好，以她的成绩，凭她的天赋，大学录取通知书几乎已是囊中之物。她该背上行囊，义无反顾地迎向阳光，把阴影永远甩在身后，尽情憧憬未来，尽情相信梦想。然而，她没有。

她没有。她像一只迷途的小羊，把自己抛在寸草不生的绝地。她叫喊，她呻吟，她看不见去处，也淡忘了来路。

“一丹，没事儿，一次考试能说明什么呢？你的实力，老师清楚，摔倒了，爬起来不就行了！” 我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老师，我没事，你不用管我。”她依旧颤抖，依旧哭泣。 然后继续自言自语。

“你如果真没事，坐在教室好好学习，老师当然不管你，可是——” 我一时语塞。

她头也不抬。我觉得我们之间似乎横隔着一堵墙壁，坚硬，冰冷。

这个间隙，一个学生从教室出来，小声在我耳边说：

“老师，一丹压力特别大，她说她爸爸对她要求特别高，每次考试，不到年级前几名，就骂她，甚至不让她吃饭。”

我和一丹爸爸是有过接触的，给我的印象很好，知性，通情达理，性情随和。听到这个消息，我震惊得无以复加。一丹一向懂事，内敛敏感，上进心强，如果承受这样的压力，天知道会发生什么！

我刚刚给一丹爸爸打过电话，知道他正在来学校的路上，这样的事也不能直接问他，于是，我给一丹妈妈打了电话。

我尽量委婉地转述了学生告诉我的信息，一丹妈妈回应说，情况并非如此，一丹爸爸工作忙，平时照看孩子的主要是她，孩子太敏感，很多情况完全出于孩子的想象，并非实情，希望老师多担待。

我表达了自己的担忧，还有180天高考，不希望一丹出现状况。我说，一丹的压力够大了，希望我们多多给予孩子鼓励，她表示理解，会全力配合。

我们结束了通话。然而，我的心情并没有宽解，倒不是怀疑一丹妈妈，我相信：世界上，如果真的有伟大无私到“只要你要只要我有”的爱，一定来自父母……可是，为什么好好的孩子，在人生如此关键的当口，反而断线风筝一般跌落在人生的泥淖了呢？

过了一会儿，一丹爸爸来了。 看到一丹，他原本阴郁紧绷的脸立刻舒展开来，虽然眼里滚动着泪花，却依旧笑盈盈的。

“我的宝贝，你这是怎么了？没事，有爸爸呢！”

“爸爸，对不起，我总是给你们，给老师添麻烦，对不起……”

“没事，爸爸跟领导请假了，不麻烦，女儿的事比啥都重要，不麻烦。”

他擦去女儿的眼泪，把她拥在怀里，轻轻拍打她的后背。

“老师，给您添麻烦了，我先把一丹带回家吧……”

我嘱咐他，务必好好安抚孩子。他说好。我说有任何情况及时沟通。他说好。

我把他们送到楼梯口，目送他们离开。一丹爸爸一直拉着一丹的手，时而低声说着什么，像是在劝慰。一丹不再啜泣了，只是步子虚浮，像踩在云朵上。

一丹是我的学生，无论用多么挑剔的眼光去看，她都是一个好孩子。人好，成绩也好。可是啊，孩子，你到底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