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二麻子

作者: 凌枭凌霄 | 来源:发表于2018-08-22 20:21 被阅读5次

    王二麻子不姓王,这是后来我才知道的,但他确实是个麻子,他是生活在我家乡的一个说书人 ,记得当时有句谚语,张三李四,王二麻子,我就私地里叫他王二坑人,所幸这个绰号没几个人知道,我小时候性格孤僻朋友不多。

    八十年代的农村集市很热闹,赶集是那个年代农民了解外面世界的信息,买卖农产品和获取生活用品的最佳而且惟一的方式。那时候我上初中,就是镇上的十二中,上午放学之后,总会跑到集上转悠一圈再回家吃饭。

    集市很热闹,到处都是拥挤的人群,商贩们的叫卖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地上堆满了新鲜的瓜果蔬菜,被捆住腿脚的鸡鸭鹅,干活用的簸箕镰刀,可以说是五花八门,来来往往都是买卖东西的,讨价还价的,熟人之间插科打诨的,亲戚见面嘘寒问暖的。大姑娘小伙子见面相亲的,反正赶集在那个时代除了买卖之外被赋予了很多神圣的功能,那是镇上的几千口人在同一时间,同一地点约定好的一次聚会,人头攒动的场面现在想起来都觉得震撼。

    我从小就在集市长大,就会比离集较远的农村孩子多见了许多世面,也就是人们常说的街滑子。 那时的交通不发达,根本也没有柏油路这个概念,赶上阴天下雨,道路狭窄泥泞,要是从几里甚至十几里外,脚步蹒跚地赶到集市上那样子会很狼狈,好在农村人有的是力气,身子骨硬不怕累,跑到集上转一圈,看看这,瞧瞧那,就是一分钱不花,也是一种放松,比起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单调无聊的生活,这的确轻松愉快极了。

    街滑子自然就免了这种舟车劳顿之苦,集市就在家门口,一推门就是熙熙攘攘的人群,那就是优势,谁说人生而平等,这个观点我极不认同,我认为这是人类发展史上最大的谎言。出身于帝王将相,达官贵人家的孩子和普通百姓家庭的孩子,根本就不在一条起跑线上,身在大山和居住城市的孩子相比也是如此,可笑的是当权者一边划分城市与乡村的各种级别。一边通过文化程度,家庭背景,官职级别的大小论资排辈,精细地划分筛选鉴别出人与人之间的各种不同,然后又大呼小叫地再讲各种各样的所谓平等,这本身就是自相矛盾,就是哗众取宠。

    我虽然也生长在农村,可是庆幸的是生了在镇上,镇上有政府学校,机关单位,供销商店,农贸集市等各种资源,这就比离镇上远的孩子享有更多地域上的优势。当然我是不会欺负下面村里的孩子,再说下面村里的孩子就是比我大上几岁,他们也不敢惹我,因为我是街滑子。我可以一辈子不到他们村里去,但是他们不能一辈子不赶集。这就是真理,不服不行。

    所以我就带着这种先天的优势,上午放学后在集上转悠。

    镇上的供销合作社是当时镇上的核心商圈。有很多活生用品只有在那里才能买到,在那里上班的都是吃公家饭的,穿着打扮是全镇最时尚的,近水楼台先得月吗,他们卖的可是时下最紧俏的商品,而且很多种类还要限量供应。如果能在那里面有个熟人或者亲戚,比现在你认识个县长要强得多。

    那时我有十四五岁吧,已经知道男女有别了,和班里的女生一说话就会脸红。早晨跑步都不敢站在男生的第一排,因为那样会看到跑步时女生的扭动的屁股,有些事物如果你看到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不如敬而远之,这是我的处事哲学。

    我那时赶集总是会留意一个供销社里的小姑娘,她经常站在他妈妈负责的柜台里,她扎着长长的马尾辫,皮肤白皙,脸颊上透着粉嫩的红,整齐的刘海儿下扑闪着一双大眼睛,像是会说话,我总会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她面前从容走过,

    接下来我还要到街头的包子铺瞄上一眼,那个女孩和我是同班。她放学后帮家里买包子收钱,他家的水煎包远近闻名,色泽金黄,面皮松软,里面的肉馅粉条馅香咸可口。

    女孩身材高挑,走起路来,袅袅婷婷,她笑起来很好看,会露出来一个可爱的虎牙。看着她忙里忙外的样子,我感到心里有些疼疼的,不是滋味。这件事情我要重申一下,我不是花心也不是早熟,我只是比较一下她们两个当中谁长得更好看。为了一旦和谁聊起这个话题时好有发言权,我那时就偷偷读了红楼梦,大观园里的女人如云,各个千娇百媚。同时我还想验证一下,看看曹雪芹的学问是不是来源于生活。

    我的最终目的是要到街头拐角处王二麻子人那里去的,我挤进人群里,看到王二麻子正绘声绘色的讲杨家将里的四郎探母,他中等身材,头发稀疏,一张大黄脸上密布着大小各异,深深浅浅的麻子,汗水从他脸上的坑里溢出来,蜿蜒曲折的落在他面前的的破鼓上。他的表情随着故事中人物时而眉色飞舞,意气风发;时而嗓音哽咽,涕泪横流,那麻坑里的汗水随着他表情变换在阳光下折射出同不的光线,他左手打着竹板,右手的鼓槌上下翻飞。讲到激情处尾音暗沉嘶哑,像是用力撕开一床破棉被,让你的后背上起了鸡皮疙瘩。感觉到似有一股冷风迎面而来,心缩成一团,冷不丁的颤栗起来。他的那张大嘴一张一合,一个活生生的人物就出现在你面前。银色的假牙在阳光和汗水的辉映下闪烁着,显得神秘诡异,好象稍不留神就会飞出来,化作一支利箭紧紧的扎在你的心头。

    王二麻子的身边站着个俊俏的娘辈儿,仔细看起来年纪要比他小不少,她穿得很艳丽妖娆,擦胭脂抹粉,王二麻子一讲到故事里的女人的时候,都会用眼角深情地瞟她一眼,全场的听众也都不约而同把目光投射在她的身上。她似乎很是满足于这种被聚焦的奇妙感觉,眼神流盼之间,充满了春天般的温情。她是王二麻子的老婆,据说是她在一次庙会上认识王二麻子,然后不管家中亲戚朋友的强烈反对,扛着包袱就跑到王二麻子的家里。

    说书场戏的在那年头并不是一个好的职业。一年都头在风雨里摸爬滚打,也就是混个肚儿圆。反正我从记事起听了他接近十年的大鼓书,没有花过一分钱。

    我们的镇上每逢农历三,五。八,十成集,一个月十二个集,我上午放学后能听一个小时的书,算起来也一千四百多个小时,基本上杨家将,岳飞传,三侠五义,水浒传,封神榜,隋唐演义,等等都是听他讲的,今天一段,后天一段的,靠着自己的想象力缝补在一块儿。然后去大人那里找些这方面书对应着修补一下,就成了自己的学问。

    那个时代的我爱憎分明,记得听岳飞传的时候,班上有个姓秦的同学,长得尖嘴猴腮。獐头鼠目,我看他怎么都象奸臣秦桧,他也因为姓秦觉得不好意思,好长时间在同学面前抬不起头。杨家将里潘仁美残害忠良,我和几个要好的同学就把同年级姓潘的大个子痛揍了一顿。

    记忆中的集市总会突然刮过一阵风,街上尘土飞杨。人们在飞扬的尘土中依然来往穿梭,乐此不疲。有时也会下起雨,如果雨点不大,淅淅沥沥,人们是不会在意的,他们对这些自然的变化早已司空见惯,小风小雨的算什么呢,他们的身子才没有那么金贵。偶尔谁打起了雨伞,反而显得有些异样,打伞的那位一定是位家境殷实的姑娘,伞下的姑娘一定有着一张漂亮可爱的脸蛋。

    我是从不打伞的,我对雨伞成见就是来源于那个时候,打伞的人都盼着下雨,因为那样可显示自己的与众不同,而我自然是属于没有伞的那个普通阶层。

    街头艺人的收入来源自然是他面前的观众。王二麻子的面前放着一个翻着的铜锣,里面躺着几个二分,五分的钢镚儿,一角,两角的纸币,五角的就是大票了。听书自愿,交不交钱自愿。一切全凭你的心情,一切全看你的口袋。给一分不嫌少,给一块不嫌多。要是听够了,拍拍屁股走人,那也得感谢你赏脸捧场。

    说书人口若悬河说了一上午书,人聚了散散了又聚,板不停鼓照敲,咿咿呀呀书照讲,这是规矩,就是面前只有一个听书的,也要尽力而为,不能敷衍了事,书是讲给别人听的,说书的自己也是个听众。他仿佛竹板一打,鼓槌一拿,就进入所讲故事的情节里,象老僧入定,到了一个天人合一的境界,至于今天的收入多少,那就看造化了,他的职责不仅是取悦听众,更多的应该是娱乐自己。他充分享着这个过程,早已融进故事的情节里,悠然自得,超然物外。

    那时候喜欢听书的人,大概有几种类型。一是镇上的一些游手好闲的年轻人,听书是他们打发时光的一种方式;二是赶集累了的人,事情办完了,来这儿算是休息;三是我这样的学生因为知识匮乏,需要故事的滋养。那时有一个人印象深刻,我的邻居他叫二羔,比我大个几岁,家境不好,没有上学。他是王二麻子的铁杆粉丝,他不仅听书痴迷而且还能模仿着唱,声音表情极象王二麻子,他经常晚上在家里敲着破板凳有板有眼地唱,这让我羡慕了好一阵子。

    我不是崇高理想心怀大志的人,曾经有一段时间,我的理想就是长大后当个说书的,自由自在地流浪江湖,就像王二麻子一样。只是我身边应该站着哪位姑娘,这个选择着实让我煞费苦心地想了又想。

    我就这样重复着我的生活,在王二坑人的大鼓书里,在潮来潮去赶集的人群中,度过了我质朴而纯真的少年时代,虽然有时也会有成长的淡淡忧伤,都已消失在流失岁月的风沙里,如雪泥鸿爪,无影无踪。

    后来,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被分配到原籍。在镇上做了一名宣传干事,变成了我一度不齿的乡镇干部。就再没到街头拐角处听过大鼓书,我不是觉得那样会丢了自己的乡镇干部的身份,而是以为衣冠楚楚的站在太阳下听一个老头子说大鼓书,显得不甚协调,再言之,如果自己的造访让人家不安,影响了说书的和听书的气氛那也十分不好。有时候闲极无聊偶尔赶集转转,也不再光顾什么供销社和包子铺了,那里早已无事人非,当年我钟意的姑娘亦或嫁为人妇。亦或远走高飞不知去向了。就是王二坑人的嘶哑的声音从街头的拐角处传过来,驻足听上一两句,声音一如当年的绵长亲切,只是夹杂着一些岁月磨砺的苍桑,然后就转身离开了,我已经听够了领导们的各种讲话报告,耳朵被各种无聊繁杂的声音屡次强奸,已经变的麻木了。

    再后来,我在镇上组织一次大型的文艺汇演,邀请王二麻子演唱一段大鼓书,他已老态龙钟,只是身边的那个女的还在,满脸的褶子,眼光呆滞浑浊,也没有了当年顾盼流恋的春光。他们自然不记得我是夹杂人群中的那个听书少年,一脸虔诚听着我的安排指挥。一再感谢我给了他们这样隆重正规的表演机会,这是他们一生的光荣,在他们的恭维和谄媚中,我感到一丝的不安。

    我在报幕员的介绍中,知道了他的真名-----李宝聚,他那天演唱的段子叫杨四郎探母,那苍凉的生音,在会场上上下盘旋,一个匹夫的家国情怀,居然霎那间穿云破雾,撼动天地。风从高天席卷而来,吹过梧桐树上盛开的花朵,那紫色花朵在空中飞舞,在地上聚了散去散了又聚,像一个个紫色的花环。

    后来的后来,我离开镇政府,生活漂泊无定,就在没有他的一丝音讯了,而他的声音有会突然间从遥远的的地方传来,在我的耳边久久难以散去,让我在这撕心裂肺的的声音中一次又一次的热泪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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