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工作在海的中央。左边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右边是一望无际的海面,前边是遥远到一无所有的遥远,后边是遥远到一无所有的遥远。这种天地之间,沧海一粟的感觉是那么真实,那么深刻。我的朋友们不曾体会,因为他们无从来过。我的同事们不曾体会,因为他们没有如我般的肤浅哲思。
在寂寞的天地沧海之中,不由得人不浮想联翩。这是一个遥远的地方,遥远的风从遥远的地方而来,遥远的海浪发出遥远的声响,遥远的月色冲破遥远的夜空仁慈的播撒在这片遥远的海中央。它们来自遥远的空间,遥远的年代。在这里,我也成了一个遥远的人。孤悬于海上,遗世独立。或许皓月染白了我的发,或许海风吹皱了我的衣,但我的心是明白的。我清楚,我独立在这海中央,我是独享这一片海天夜色独一无二的王。
关于工作我没有什么好谈的。糊口谋生,仆仆风尘。我喜欢这一片天地,天涯海角,这里正是天的涯海的角,人迹的尽头大地延伸不到的远方。沧海横流,这里暗流涌动着的正是八百万年前的沧海,一片汪洋都不见的滚滚沧海。有时候,我想观沧海,掐腰大喊。渺小的声音在滚滚不息吹拂不止的海浪海风里,不值一提,很快被淹没。但是我高兴的是,即便我微乎其微的声音淹没了,也被海风海浪带到了我不曾去过的未知的地方。
我的这片天地里,有时会有海鸥和信鸽来访。有一次,我对一只信鸽凝视许久,它怯生生的小身子在我直愣愣的目光里无所躲藏。我看出来了它身体里蕴藏了一个我。我也是这样,在陌生人的视线里,无所适从,脸不禁红了,汗浸出鼻尖。这种登不得台面的举动与我狂野的内心判若云渊哪!想到这里,让我沮丧起来。我还看到了信鸽的勤劳和疲惫,不知道它是怎么落难到这离大陆两百公里远的海中央的。我拿出馒头,揉成细末,轻轻抛洒在它跟前。我保证这不是嗟来之食。
信鸽头也不抬,扑楞着翅膀飞开了。我失望了。我失望的是信鸽敌我不分,我是个友好的使者,从上到下都和善温顺,不像我的同事们,将飞来的鸽群残忍网住,一个礼拜吃了个精光。走就走吧!在这天地悠悠,日月漫漫的地方,做不成朋友也罢,我这么安慰自己。过两天,我就再也没有见到过那只让我看到我自己的信鸽了。它可能走了,可能死了。
这个遥远的海中央,牵绊着我扯不尽的心绪。多少个不眠之夜,多少个青春梦魇,多少次望着茫茫海面忘乎所以,看着海天相接里一片茫然,关于未来的,关于远方的,关于一切存在的。我一会儿成了上帝,雀跃云端,藐视众生,一会成了尘土,辗转零落,浮浮沉沉。出神回来,我还是那个海中央的我,肉身凡胎,心绪万千,目光如炬。眼前只是一片飘飘荡荡的白茫茫,一片混混沌沌的水悠悠。总之,是一片难以望穿的遥远和虚空。
那时的我,像现在一样,真的是如鲠在喉,说不出什么了。不久,这个地方,我将离去,我不会怀念。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