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里的避难所

微博上有个话题，问到在这个城市里，哪里是你的避难所，回答最多的是“公司的厕所”和“汽车的后座”。这两者都是狭小的，匆忙的空间，似乎暗示着世上没有安全堡垒，所谓的避难之地也只能容你喘息。

对于我来说，“公司的厕所”的的确确意义重大。印象最深刻的是做置业顾问时项目上的厕所。我们项目有一个如同舟帆的售房部，透明的玻璃墙加上闪光的铝板构成几何建筑体，十分像现代主义画廊了，所以配备了一个充满现代感的厕所。自动更换的马桶套，可调控温度的马桶圈，感应的水龙头和洗手液，淡淡的香水味把人体产生的各种臭气轻轻抹去，物业阿姨鞠躬递上的擦手纸，让如厕这件事变得仪式感十足（老东家也是以讲究生活的仪式感闻名）。是一个清洁、舒适的小空间，当然仅仅如此是算不上避难所的，在那些忙碌的，人潮拥挤的，备受打击的，情难自控的时间段里，它才对我正式打开。手忙脚乱声音嘶哑的时候，顾不上它的现代感，我只有匆忙躲进打磨成黑色镜面的厕所门，臀部感受着马桶圈的点点热量，重重的，喘息。这独属于我的两三分钟里，通体泛着哑光的黑色地面反射着我模糊的影子。不会有人强行打开这扇门，它为我提供几分钟特别的氧气，平复心情，外面的客户一位接一位，我躲在自我的天地里。有时候前台妹妹的电话会追来，忙不措失的站起身，按下冲水按钮，一切疲惫都随之而去，高跟鞋匆匆的打在地面上，哒哒的声音被掩盖在售场的背景音乐里，但我还是能听见它像军鼓一样，催人冲锋，令人不歇。

在销售一线的人恐怕都是这样，每天绷紧一根弦，迎接接踵而来的人群。而所有的空间里，只有这个厕所，供人喘息，可以坐下来松松弦。

后来呢，我换了久坐在办公室的工作，公司也变成高楼中众多的格子间之一。这是一个创业孵化基地，只有两个狭小的蹲厕，没有自动感应的水龙头，自然也没有挥洒的香水味。有的是隔壁蹲位不友好的气体，和伴随着叹气声的香烟味。这里不是我的避难所，略略洁癖的我甚至有些避之不及，但它仍然是许多人的避难之地。门口会堆上一些烟头，烟灰则撒在写字楼独有的外开窗户夹层里。这层楼有许多办公室，自然有许多创业者，年轻人的味道总是特别大，莽撞的味道，激动的味道，加班熬夜的快餐味，昨晚谈业务的酒精味，混杂在厕所的氨气里，通过小小的窗户，变成一声叹息。厕所门口有一个四座沙发，洗完手出来总能看到各色的人坐在上面，不管是兴奋的人还是无奈的人，他们和我一样年轻的脸上总是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意味。这里的厕所没有前台妹妹的追电，只有隔壁办公室的某人，问你还有没有烟。

这个更小更窄的厕所，承载了多少烟头，就承载了多少忧思。冲水钮狠狠按下去，牙关紧紧咬起来，每个隔间里的小老板小员工，都在这个避难所里休憩，然后再继续。

原来，在这个城市里，我们要找的避难所并不是世外桃源式的安逸之地，是在靠近梦想的地方，允许我们短暂放弃，休息，又重整旗鼓的私密空间。人生有时就像是，闷头在深蓝的海水中游泳，有人游得很好，有人些许差劲，但是只要能喘息，就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