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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在下雪了。赵琛坐在教室里向外望,灌木丛上很快铺满了白色的绒毛,无尽的白色不问前路的投身地面,落雪是不容置喙的,所有的色彩都模糊了起来,冰面因此失去了反光的魔法。
都是陷阱。
赵琛提醒自己,记了下冰面的位置,然后把目光转向黑板。
“我已经让课代表已经把寒假作业都写在了黑板上啊,”老刘扫了一遍黑板,看着满眼的粉笔字也有些头疼,“还有没写的吗?”
赵琛和所有的课代表一起摇了摇头。
老刘于是放心地嘱咐,“每个人都把这些东西抄下来,我再说一遍,开学的时候我会让课代表一个一个地查作业,到时候别拿不知道当借口,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同学热情地捧场,语气满不在乎,因为即将到来的寒假,来自学习的压力被漫长的30天稀释了,连作业都变得相对可爱起来。
“好了,放学吧,第三小组留下来打扫卫生,其他同学走吧,走的时候把椅子落到桌子上啊。”
老刘的话音一落,教室这口高压锅被放了气,沸腾起来,椅子和桌子呲呲拉拉地蹭着地面,像有力又绵长的鞭炮声,赵琛觉得比起春节,这一刻更像节日。每个人都洋溢着欣欣向荣、无法抑制的笑容,开着不知轻重的玩笑,愉快像礼炮一声一声绽放,她的烦恼屈服了,渐渐忘了昨天妈妈拿着成绩单,厉声质问她下降了7名的事。
“路上滑!注意安全!”赵琛和老刘的话一起淹没在这不可名状又盛大的喜悦中。
寒假终于正式向赵琛报道,这是春节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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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寒假放得晚,还有四天就是春节。赵琛和同学相互搀扶,小心翼翼地踩在浮雪上,不过一天的时间,大路两旁的街灯已经挂满了红灯笼,她注意到更多的人穿起了红色,连学校门口的小卖铺也都变得红彤彤的,开始唱起金灿灿的歌。突然世界里不再只剩空洞的白和模糊的灰,红色和金色此起彼伏地涌动着,雄赳赳气昂昂地闯入她眼睛里,赵琛一边乐呵呵地迎接,一边想,这些颜色可真是有点热情地冒失。
一路上看到了好几个卖春联的小摊子,赵琛自然不会操心去置办,这些都是爸爸妈妈的事。但她被春联和福字之间的小贺卡吸引了,那些小贺卡一打开就是一座座城堡,还会唱歌,很是开朗。她决定买6个,30块,爸爸、妈妈和奶奶各一个,剩下的先不着急想送给谁。老板看她年纪小,又送了她一张,她甜甜地道谢,觉得节日让生活里的好运密集起来,不忘祝老板新年快乐。
告别同学回家,赵琛走在楼道里突然想起了成绩单,一瞬间她的快乐被打乱了,小心翼翼地敲了敲家门。开门的是爸爸,她才安心地跨进玄关,任由爸爸卸下她的书包。
“我妈呢?”赵琛探头向客厅,看到茶几上多了五个漂亮的瓷碟,里面躺满了干果、水果和各种亮闪闪的糖。
“她单位有点事,过一会回来,饿了吗?”爸爸整理着茶几上的对联,问她,“琛琛,你看这哪个是上联啊。”
她脱了鞋走过去和爸爸一起研究起来,“不饿,刚和佳佳买了根烤肠吃。”
“又吃这些东西,都和你说了不健康不健康,哎,从来不听我们的话。”爸爸训起人来也慢声慢气的,不像妈妈,赵琛不怕他。
“很久才吃一次呀,好容易放假了嘛,而且大家都买着吃了。”
“反正你少吃点。”爸爸松了松眉头,不再说话。很久前她就发现,一件不对的事如果有很多人一起做了,这个错误就可以被人数整除,什么都不剩下,什么都不算了。
他们最终确定了上下联。赵琛指导着爸爸把对联粘贴在门口,手里捧着胶水,眯着眼看歪不歪。她一会说往左边一点,一会说往右边一点,一会又说不对不对,再回来一点,对门的叔叔被她的大嗓门吵到了,打开门好脾气的说,“琛琛啊,行了啊,别太严格了,你爸爸手都酸了。”
于是她装模作样地说,“可以了,这样很好。”又满意的点点头,吵着让爸爸帮她扶着凳子把横批贴上。
看着完美的对联,赵琛内心涌起一种作为主人翁的自豪,她为自己充满责任感而骄傲。她想,这个家可算是被我装点好了,丝毫不理会爸爸妈妈辛辛苦苦地置办年货、打扫卫生、换新被套和准备年夜饭的食材,然后快乐地回到了屋里研究起自己想放的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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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夕的到来比期待中还要慢一些,一大早就有零零散散的鞭炮声响起,赵琛这天也没有打算赖床,迫不及待从衣柜里翻出新的红毛衣换上。她走出卧室,听见厨房里规律地传出剁肉的声音,像鼓点,铁铲与油锅的撞击,是锣声在演奏,整齐而顿挫地问候新年。
“妈,我起来了。”她拉开厨房门看看有没有什么能帮忙的。
妈妈回头看她一眼,指了指餐桌上的茶叶,“把头发收拾一下,然后把茶叶拿去泡了,姑姑她们一会就到了。”又补充一句,“别把新衣服弄脏了。”
赵琛的眼睛亮起来,很是兴奋,“姑姑他们啥时候到啊!二叔三叔是不是马上也要到啦!”
“二叔中午吃过饭过来,三叔赶飞机,下午到。”爸爸笑着回答,“你就是人来疯。”
赵琛朝爸爸做了个鬼脸,拉上门去泡茶,不管客厅里电视机自顾自地吵闹着。
不一会儿,短促的敲门声响起来,赵琛冲去开门,果然是姑姑一家,小橙子戴着帽子坐在姑姑的怀里,姑父手里拎着几个超市的大袋子。
“姑姑姑父新年好!”赵琛乖巧的笑,朝妹妹眨巴眨巴眼睛,准备从姑父手里接过袋子。
“小琛新年好,姑父自己来,爸爸妈妈呢?”旋即看见爸爸妈妈闻声出来,小姑父冲他们打招呼,“大哥、嫂子新年好。”
“新年好!快进来坐,琛琛倒茶。”妈妈从小姑父手里接过了东西,“带什么东西!家里都有。”
“就买了两条鱼,没多买。”姑姑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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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三点左右,家里人终于陆陆续续地到齐了,奶奶也被二叔从家里接了过来,赵琛把她剩下的三张贺卡送了弟弟妹妹,家里格外热闹,小小的屋子里挤满了人。春节使每个家变成了一个一个原子,人们本来是宇宙中混乱的粒子,突然间拥有了自己的轨道。
妈妈从厨房里拿出了准备好的饺子皮和饺子馅。除了小橙子年纪太小,赵琛和两个弟弟被按在客厅里,一起和大人包饺子。电视里的中央一套一会放着春晚的准备情况,一会放着广告,没有人关心。大家随意找了座位坐下,忙起手中的活。
“你晚上负责放‘神天7号’,我不敢放。”赵琛和弟弟商量。
“我也不太敢,姐。”
“你一个男生怎么不敢放?”
“男生为什么就要敢放?”
赵琛被问住了,她想了想以前班里的男生总爱用甩炮吓女生玩,就理所当然地觉得弟弟也不怕。
“好吧,那等下我们一起放。”弟弟比她小,的确不能单独交给他。
“你们谁都别放,你爸安排好了,晚上他和小姑父带你们玩。”妈妈插进话来,赵琛没有应,去年她差点被喝醉的爸爸放了鸽子,今年她要早做打算。
“琛琛”,二婶在一旁叫她,“今年考得怎么样啊?”
赵琛顿了一下,心想,终于来了,这个环节,她心虚地看了眼妈妈。
“你别问她了,这一年她也努力了,但心思不在这上面。”妈妈帮她说。
“咋回事呀?”
“忙着争荣宠去了。”赵琛回答,她想起了电视上的宫廷剧,应该是这个意思。
“啊?争荣宠?”二婶被她的答案搞得哭笑不得。
“学的啥话?”妈妈也被逗笑了,“我不知道她哪来的官瘾,争着抢着要当课代表,根本没用心思在学习上。”
“没事,琛琛聪明,小孩子一会儿就赶上来了。”
妈妈和二婶还在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赵琛找了个借口招呼弟弟们下楼去打雪仗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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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十二点,餐桌上的鱼已经只剩骨架,屋子被酒精麻醉了,弥漫着团结、款洽的气氛。红色从爬上了人们的脸,毫无防备。赵琛看了眼爸爸,醉得很明显。她最终没有勇气冒险,委托小姑父带他们去放烟花。
她看小姑父把炮筒一个一个插好在雪堆里,像士兵一样列队等待。她把火柴递给他,那些引线次第燃烧,然后“嘭、嘭、嘭”,地面上窜起一个接着一个的火光,这些火光在速度的尽头崩裂,开出一朵又一朵的花。黑夜成了点缀,烟花尽态极妍,宣告着主权。
节日是众神的下赐,旧的时光如同烟花一样消尽了,新的岁月躲在明日的阳光后。日子有时过得皱缩而无味,节日却有结绳记事的力量,浓缩成一场盛宴。
时间不断衰退和生成,她缓慢的坐在雪堆上,听耳边呼啸的光。
#羽西X简书 红蕴新生#
儿时的年味 | 听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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