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坐在一个粗糙的小板凳上,两只小手托着大大的脑袋,不知想着什么正出神。
他大概六七岁年纪,虎头虎脑的,样子很可爱;面前是一个比他矮一头的菜摊,菜摊上的蔬果看起来都很新鲜:
两角钱一份的青葱,纤细水灵,顶端柔韧的小尖儿一点枯黄都不带;
淡黄色的鸡心菜一堆儿放着,看上去个个饱满漂亮,表皮都胀得泛出了莹莹的亮光;
红通通的大辣椒随意摆了一片,像小一堆灯笼似的喜庆可爱;
边上是深紫色的油光发亮的茄子,老老实实地躺着,安祥得像在睡觉。
别的还有湿漉漉的生菜啦,绿油油的乌椒啦,肥嫩嫩的丝瓜啦,小巧可爱的鸡蛋啦,把个小摊堆放得五颜六色满满当当的。
这个时候大概是下午六点多钟,已经过了下班买菜高峰期,喧嚣的市场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我踏着被人群挤踩成泥泞的灰色地面,左顾右盼地路过了好些菜摊,直到看到了这个可爱的孩子,才饶有兴趣地停住。
他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微微地嘟着嘴,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点都没有发觉我的到来。
“买菜啦!”我故意叫得很大声。
他这才收起不知焦点停在何处的视线,发现我,扭捏地一笑,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
“要什么?”他绞着身子移到我面前,语气漠不关心的,就像是在应付我。
“鸡心菜多少钱一斤?”我指着他面前的菜,想考考这个开小差的孩子。
“这个两块。”他看了往菜摊另一头看了妈妈一眼,他妈妈正在给别人称芹菜和西红柿,他就自己报了价。
我选了一个,放在托盘天平上,天平的指针向右倾斜下来。“妈妈——!”这回他叫了起来。
他妈妈刚收好钱,把几张毛边票子往摊面下什么地方一放,笑嘻嘻地走了过来。“你来算算,收多少钱?”她把头偏向儿子说,顺手给我扯了个塑料袋。
“嘿嘿”孩子咧开嘴,不好意思地笑起来。
“这是多少斤?”她指前称盘上的刻度问。
“我又不认得。”反正是回答不出来了,他干脆理直气壮地撒起娇来。
我递给他妈妈一张五块的钞票,他两只眼睛立刻就盯上了妈妈的手,这只手从摊面下拿出了一张一块的小钞,但是他只能看见她系着围裙的肚子。
“还不认称啊?两块钱有了不?”她继续逗着儿子。
他被问得实在不好意思,只好咧嘴干笑着,一边调皮地斜侧着身子瞪大眼睛,想看清楚妈妈手里多少钱。
她拍了拍儿子的大头,爱怜地说:“我的傻儿子哎,斤两都还认不得,就会发呆出神。”
她把找的零和袋子一同递给我,我接过菜,笑着转身离开。
这是个聪明的孩子,这从他灵动的大眼睛和狡黠地想"作弊"的举动中就可以看出。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很是欣喜。
我喜欢这个从小在菜场里帮忙,却不会做买卖的孩子,甚于喜欢那些善于跟顾客周转、老练能干的小“人精”。
我喜欢他托着脑袋若有所思的样子,喜欢他和这喧闹俗地不相协调的沉静。
我想到很久以前,在网上看到的一张照片:擦鞋的母亲弓着腰,背弯得与地面几乎平行;她背上用背带捆着一副襁褓,一张熟睡的小脸在大冬天里冻得通红……
我曾经久久凝视着它,心中难以平静。
中国民间流传着一句俗语,叫“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这与时下流行的阶层焦虑相印证:一个人的出生注定了他日后的阶层,而逆袭不是没有,只是太难。
这铁板一块的生而不平等,让人无望,让人甚至对自己享受到的生活的厚待感到羞赧。
很高兴在这个泥泞中的菜摊前看到他。阴暗之中的这个孩子,给了我一种奇妙的信心。他乎闪着的大眼睛里,跳动着一种,名叫未知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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