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

一年了。

时间真快。

快得像首五绝，起承转合，发端的发端，到头的到头，没有敷衍客套，也不拖泥带水。

去年今日，每天起得清早，单车蹬得飞快。唯一的忙碌是学习，唯一的空闲是跟同桌讲话。吃同样的饭菜，走同样的路线，过同样的生活。

咬牙切齿，磨刀霍霍，用鲜红的笔在试卷上勾画，恨不得把书塞到脑子里，几道选择题就可以让我大悲大喜，看到有人成绩下降，就在心底暗暗高兴，却不形于色，为每一个错误找理由，为每一个理由翻书，一方面自惭形秽，一方面拿自卑当挡箭牌，痛恨考试，却期待考试成绩，讨厌老师，却希望能被表扬，想绕开高考辟一条蹊径，却下不定决心去走小路，每一道题都要犹豫，每一个选择都要思量，预习这个想到没有复习那个，复习那个却又半途而止，想呐喊，想静默，想高歌，想痛哭，想叛逆，想成为三好学生。今天想起来那种歇斯底里，手还忍不住发抖。

考前我想，大不了再读一年。但考完后这想法就插上翅膀飞走了。达摩克利斯之剑摘了下来，没人会愿意再悬上去玩一遍。放松几天之后就毁了自己的耐性，弯下膝盖向游乐下跪了。

觉得活得像个厌物。所以谢谢，我再也不想要了。

一转眼就过了一年。

奇怪的是，去年今日我为数学头疼，今年今日我还在为数学头疼。去年我于紧张中寻放松，今年我于放松中寻紧张。去年我为一件事情忙，今年我为许多事情忙。去年我做着今年认为很无意义的事，今年我做着去年认为很无意义的事。感觉改变了许多，却什么都没有改变。

所以我开始怀念去年。发现去年枯燥的课本也有可爱之处，发现同桌的嘴脸是那样叫人怀念，发现妈妈准备的午餐是天下第一等的美食，发现单车竟有许久都没骑，发现这种简单重复的生活也自有它的妙趣。

听歌，随机到陈奕迅的《苦瓜》，这突然间我却有了了悟。“大概今生有些事，是提早都不可以体会其妙处。”我活了二十年，就做了二十年的瞎子。从前对着苏东坡的诗词摇头晃脑，看到有趣的地方自以为知趣地笑，今天却莫名地知了幽默背后的苦楚，忍不住要为他的旷达浮白。从前坚决不吃苦瓜，今天才觉得苦瓜的滋味最耐咂摸。当初以为天大的事，回头想都不是事；当初很多忽视的细节，今天却发现那别是一番风景；当初觉得多么苦涩，今天竟能品出几分清香。

当初我以为真正跟她在一起的时间才是最美妙的，今天发现不在一起时的暧昧却更值得珍惜，莫名的忐忑，莫名的激动，莫名的闲愁，当时都是折磨人的东西，今天却成了最好的下酒菜。甚至于分手，也教会了我什么是爱，如果没有那些时的行尸走肉，今天我也无法活得有滋有味。

有人把苦瓜叫做“半生瓜”，前半生不喜欢吃，后半生却越吃越能吃出滋味。不是瓜味儿变了，而是所有感情都沉淀成了底蕴，这之前却是很难领会到的。怪不得李商隐说“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