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事已不堪言了,鸡的感触不减人的深刻。
往日的小院欢声笑语,虽不能饫甘餍美,却总有过剩的食粮,留给被视为家庭成员的它们。它们羽毛光鲜,挥洒着健康的青春气度。后来,家庭的变故,小院日渐沉寂,炊烟也不似从前定时升起。它们日渐消瘦,脱落了精彩的毛羽,饥饿的逼迫让它们逃散的逃散,留下来的也决然不像从前那般和谐了。
它们时常守候在门前,只为了饿虎一样扑向我手中的一缕枯草。它们饿得发了疯,是不会考虑什么尊严的,这一点跟人一样。我是他们的主人,也是他们的敌人。它们依靠我的投食,也掠夺我入口的食粮。我驱逐它们,又怜惜它们。我是不称职的压迫者,也是伪善的乐施者。我们彼此习惯了这种关系。
院里是虫子的禁地。一棵高椿,风摇落下几只胆小的花大姐,鸡们会风驰电掣地奔向它们,不等它们的落地,不等辨识和品味,就吸入嗉囊之中,仿佛吸入的是一缕空气。高枝月季离地二尺是没有绿叶的,它们是顾不得放长线钓大鱼的大道理了。
没有人会承认它们的愚蠢,笑话它们不懂经营的学问。如果它们可以出售自己的鸡蛋,或被允许孵化自己的子女,并与我做平等生意的话,它们起码是会过得小康的。可我,必须剥夺它们。剥夺它们的劳动成果,收走它们的鸡蛋,剥夺它们的生育权,甚至可能在某些时刻剥夺它们的生命权。
我残忍吗?相对于人类的伦理规则而言,我不算残忍。任何的家养动物,除了宠物,都是平等的。但,对它们,我又是残忍的,我从它们那里攫取了它们所能产出的一切,却不能保证它们有舒适一些的生存环境,我俨然是个疯狂榨取的奴隶主了。
它们就像一群难民,且是被封锁着的比集中营好不到哪去的一群难民。它们时常张着嘴巴,热得、饿得或渴得面无表情,身子光溜溜得仿佛是烤鸡店橱窗里悬挂的熟食。它们卑微地乞求我的一捧粮食。它们怕我,却铤而走险地靠近我。
一把粮食,掠夺了它们的尊严。它们是没有尊严的。没有自由,哪里还会有尊严?它们不知道门外四野葱茏,出门的方寸之地便可让它们饫甘餍肥。那些逃亡者,一旦获得了自由,就再不见回来了。而它们,是弱者,就只好不谈尊严了。
“难民们”就在小院的一隅里苟且一生。我呢,压迫着它们,却没有丝毫的快乐。因为,我走不出我自己的院子,外面有高高的“墙垣”,我在“墙垣”之内,是和我的“难民们”一样苟且地活着的。
是什么在禁锢着我呢?是道德吗?也许吧。那唤不醒的人,那苟且余生的人,虽孱弱不堪,却紧握着测量道德的玉尺。
我被这个唤不醒的人禁锢着已是不易了,却又被一些高尚的清醒者测量着,我是决然不会成为高尚者了。我羡慕那些逃亡者,它们不必接受道德的评判。仁义忠孝,它们才不会理会。它们的逃亡者,是自由的英雄。它们被禁锢,而我自甘禁锢。有人守得一端,就是高尚的了。我却妄想都去坚守,太过贪心,七个八个一个也守不住,只能被人说成“王八蛋”了。
“王八”就“王八”吧,反正留下一点仁义也太假惺惺了,不信看那失落的鸡群!人们怎样骂我我都可以一笑而过,而它们的道德审视我则必须全盘地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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